殿中氣氛有些安靜。
李林甫躬身侍立,目光瞥去,聖人正在看王忠嗣呈上的竹紙,眼神帶著些玩味之色。
“李靜忠?”
李隆基喃喃了一句,似乎因這名字而覺得好笑,道:“十郎也看看吧。”
自有內侍把竹紙遞在李林甫手上。
李林甫看過,目光一凝,有些詫異於王忠嗣竟會使出此等手段自救,這完全不符合他對王忠嗣的了解。
他心中有了一個猜測,因聯想到昨夜薛白與王忠嗣同飲、贈詞一事。
“十郎如何看?”
“老臣確感詫異,王忠嗣一向與太子情厚,此番竟能上書罪太子身邊之人,不知是否有隱情?”
李隆基不詢問意見,徑直道:“既然敢在京殺人的是隴右老卒,此案便交由王忠嗣查,找出證據,儘快定案。”
“遵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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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林甫遲疑片刻,還是沒忍住,問道:“敢問聖人,邊鎮之事?”
李隆基沒有馬上回答,目光又落回竹紙上,這次看的卻不是上麵的字跡一號紙質。
就在昨日,楊釗竟敢在禦宴上公然稱胡兒想要貪河東節度使一職
“河西、隴右正與吐蕃交戰,換帥之事先安排穩當。朔方、河東暫無邊事,不急,容朕慢慢考慮。”
“臣遵旨。”
李林甫明白李隆基的心意,不會因為一封上書就相信王忠嗣立場已改變,四鎮節度使必定是要奪職的。唯獨對王忠嗣的處置或許會有不同。
勤政務本樓外,王忠嗣等了許久,終於有內侍趕來。
“王將軍,聖人正與右相在商議國務,暫不便召你相見。至於王將軍上書所言之事……聖人命你查出證據,給百官一個交代。”
“多謝內官。”
“還請將軍去北衙尋陳玄禮將軍,調派人手,助將軍督查此案。”
“遵旨。”
王忠嗣聽懂了,領了旨意出了興慶宮。
薛宅。
主屋已經被青嵐布置成了另一番樣子。
因薛白在外麵宿醉不歸惹得她很擔心,她不免抱怨了幾句,自覺是以侍妾的語氣。
“郎君酒量那般淺,若是醉在外麵,沒有人照顧,著涼了怎麼辦?”
“酒量還是有漲些的。”
“才不信。”青嵐已經敢嗔薛白了,道:“待我……那日,灌你一杯酒,看你醉不醉。”
“哪日?灌我什麼酒?”
“不與郎君說,反正我到時回杜宅,郎君過來接我…”
說的其實是納妾的一些禮儀,青嵐身兼多職,忙著布置新房安排流程,倒像是自己將自己納進來。
薛白看她勤勞又害羞的樣子,正覺有趣,忽聽到通傳。
“郎君,有客求見,自稱是元載、王韞秀。”
“我去見見。”
薛白離開了一會,卻是又轉回來了。
青嵐正往銅鏡上貼花鈿,聽得動作不由道:“郎君怎麼回來了?”
“有樁事告訴你,可記得當日騙我們去活埋的那宦官李靜忠?”
“記得,郎君,怎麼了?”
“今日報仇,你可想去看看?”
青嵐愣了一下,須臾卻是搖了搖頭。
“我是小女子,哪就喜歡看報仇,我也沒有很恨他啊。”青嵐抬頭看著自己布置的裝飾,小聲道:“就是在缸裡,我們才有這場姻……姻緣嘛…”
薛白不知這丫頭腦子裡想的都是什麼。
她不去,他卻肯定要去的。
倒不是小心眼,而是他親手除掉李靜忠,對於知情人而言是一種威懾。
這種威懾將會比官職更能體現他的權力……
少陽院。
張汀的生活每日都差不多,午後坐在窗邊,抱著貓,聽著奴婢們稟報長安城的大小消息。
“已問了李先生,殿下似乎沒有聽二娘的建議。”
“果然。”
張汀微微蹙眉,因李亨本答應過推出李靜忠結案了事,但眼看李靜忠還在如常做事,她心裡已起了疑惑。
何況王忠嗣見過李亨之後,不歡而散的場麵她也留意到了。
日一問李泌,果然如此。
張汀放下貓又去找了李亨。
“殿下如何這般不聽勸?”
“汀娘你被利用了。”
李亨道:“聽了他們的,楊黨不會依諾保義兄一鎮兵權。而太子隻要有聲望,自有大將投順。”
他似乎病體已愈,起身,親自從書架上拿出一本書,翻開,柔聲道:“我來教汀娘看吧。”
“這是什麼?”
“名單。”
李亨道:“我經營朔方已久,軍中又豈隻有義兄一個助力?此番或許會損失慘重不假,但多虧了聖人重用王,我這個儲君依舊是人心所向。”
張汀這才明白過來,問道:“殿下有後手,未必需要王忠嗣。”
“你我夫妻知曉即可。”
正此時,前院又傳來了喧器聲,這已是近日來第三次了,前兩日都是王忠嗣闖進來,卻不知今次是誰?
“殿下,王將軍又來了!”
“義兄?”李亨非常了解王忠嗣的性情,不由極為驚訝,“義兄還能有何事相見?速讓他來見我。”
李亨輕輕拍了拍張汀的背,又安撫了幾句,以免她對東宮的未來失去信心。
“殿下,王將軍是……是領著龍武軍士卒來的,稱是來辦案,已將李公押到前院了。”
不可能。
李亨不信,當即大步往外趕去,竟真見到王忠嗣在指揮龍武軍搜查李靜忠住處。
“義兄這是做什麼?”
“殿下,我奉旨查案,還請殿下見諒。”
“夠了。”李亨一把拉過王忠嗣,低聲道:“一切到此為止了,義兄剛攻破石堡城立下大功,即使不當四鎮節度使,也能升遷為高官重臣,何必逼我到如此地步?”
話音方落,他餘光中似乎看到了一道人影……竟是薛白。
薛白就站在元載身旁,今日是作為人證來的,恰見到李亨目光轉來,彬彬有禮地點頭示意。
李亨被這一個小小的動作打得措手不及,有瞬間的驚慌。
他忘了與王忠嗣說話,向前走了幾步,聽到薛白與元載正在說話。
“太子彆院我是第三次來,初次來時便是李靜忠招待的我。”
這句話落在旁人耳朵裡無妨,在李亨聽來卻如晴天霹靂,他恨不能給自己一巴掌,讓自己知道一切都是夢。
薛白勸動了王忠嗣,要王忠嗣親手到太子彆院裡來拿李靜忠?唯身在夢中才可能有這般情境。
“將軍,起火了!
“李靜忠燒毀證據!”
“發現李靜忠的蹤跡了!”
隨著這幾聲大喊,一樁一樁事情開始應接不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