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玄齡搖搖頭道:“不是。”
一旁的杜如晦捋須大笑道:“哈哈,看來如我所言,這陳家是真的心虛了。”
“不。”房玄齡的臉色卻是越來越凝重了,口裡道:“不是心虛。”
“噢?”所有人的臉色一沉,他們知道,肯定是有什麼大事發生了。
杜如晦的神情認真起來,道:“房公,頭版刊載的,到底是何事?”
房玄齡看著報刊良久,方才抬頭起來,深吸了一口氣才道:“你們自己去看吧。”
接著,他將報紙傳閱了下去。
而拿了報紙的人,個個臉色陰沉起來。
今日頭版刊載的,乃是自鸞閣裡來的消息,說是為了杜絕像陸家討要諡號,還有許昂橫行不法之事,鸞閣既奉了皇帝的旨意,那麼勢必要廣開天下的言路,為皇帝查知天下的實情,防止再有藏汙納垢的事繼續發生。
於是……鸞閣下令製造一種銅製的匣子,類似於郵筒的模樣,置於長安各處,令天下的百姓上言朝政的得失、伸冤、自薦。
不隻如此,還要在太極宮前,設置一麵鼓,稱之為登聞鼓,若有人有大冤,可進行敲擊,這鼓聲的敲擊聲,便連宮內的鸞閣也可以聽到。
報紙傳閱到了杜如晦時,杜如晦隻一看,已臉大變,厲聲道:“他們這是想要做什麼?”
這是十分嚴厲的斥責。
杜如晦勃然大怒。
其他宰相們看了,一個個臉色鐵青。
很明顯。
事態又擴大了。
而且擴大到了無以複加的地步。
看上去,這頭版之中可謂是說的冠冕堂皇,隻是希望能夠接納從天下來的建言,廣開言路,同時可以打擊一些不法之事。
而且鸞閣確實沒有執法的權力,鸞閣得到了這些伸冤的人,還有各地來的奏疏,會進行清理,一部分代替這些人上呈宮中,另一部分,或是讓人登報討論。
看上去,十分完美。
可是……這裡頭卻有一個問題。
大唐的體製在於,皇帝將統治天下的一部分權力讓渡給三省。
而三省則依靠六部以及各個衙署治理天下。
這是自古皆然的製度。
理論上來說,三省和六部,就是中間商,皇帝是廠家,而天下百姓就是消費者。
頭版之中要做的事,卻變成了另一回事了。
若是人人都可以通過銅匣子進言,那麼還要中間商,不,還要大臣們做什麼?大臣們不就是乾進言的事的嗎?
倘若人人有了冤屈,都跑去將自己的冤屈投遞到銅匣子裡,那還要禦史台,要刑部和大理寺做什麼?
某種程度而言,鸞閣就等於是把三省六部直接踹開到一邊去了。
意思就是說……你不帶我玩,我就自己玩,反正鸞閣有直奏宮中的權力,那我就搜集天下臣民們的奏表,自己和皇帝討論機要。這天下百姓若有什麼冤屈,我們鸞閣自己去查證,而後直接上奏皇帝,給人伸冤。
那麼三省呢?
三省乾啥?
六部呢?
顯然……這是在挖牆腳,是不讓中間商賺差價的行為。
當然……這隻是理論上,理論上,這是一個十分好的建議,畢竟人人都痛恨中間商。
可實際上,這裡頭的許多東西,都是想當然,因為大多數建言者根本就不專業,不過是胡說八道,怎麼可能有朝廷大臣這般的老成謀國呢?
這就要求,鸞閣有著能夠辨明是非好壞的能力,要有很強的判斷力。
另外,訴說自己冤情的人,數之不儘,可人畢竟是有主觀意識的,憑什麼你說話就是真的呢?因而才需要大理寺和刑部,反複進行斟酌和審判,才可得出公正的結果。
這又要求,鸞閣需要有大量的人力物力,如若不然,這不過是一紙空談,貽笑大方而已。
可以說,頭版的內容,理論上看著很誘人,可實際上……這諸宰相們看到的卻是……這根本不是一個切實可行的東西,而是一個打擊報複的手段。
譬如,伸冤……伸誰的冤屈?
諸宰相們都有家人,也都有親朋好友,若是有人狀告宰相們親朋好友,甚至直接狀告宰相呢?
這豈不就成了一柄柄的利刃,成為了鸞閣的武器?
還有……新聞報……是否也可以成為這武器的一部分?這些冤屈,呈報入宮的同時,若是還公布於眾呢?
那麼……朝廷多少的大臣,將可能要遭殃呢?
要知道,宦海浮沉的大臣們,誰這輩子沒有得罪一點人哪,倘若就是有人想要打擊報複呢?
架空三省六部。
打擊報複!
這才是今日新聞報頭版中的定性。
可顯然……頭版是極具欺騙性的,因為它的字眼裡,大多都是廣開言路之類大臣掛在嘴邊的用詞,這意思是什麼呢,你們不都是喜歡廣開言路嗎?好啊,我們鸞閣可以更廣。
房玄齡此時已經氣的不輕。
杜如晦則是忍不住道:“他們做不成的吧?”
是啊,這頭版中的事,看上去不過是個笑話而已。
房玄齡卻是猶豫再三之後,歎了口氣,搖搖頭道:“不,他們能做成,或者說,他們隻要做成一部分,就足夠了!杜相公,難道你現在還沒看明白嗎?鸞閣裡……有高人指點,這個高人,眼光很毒,判斷力驚人,便連老夫……也要甘拜下風啊!這樣的奇人,讓他去搜集天下人的表疏,而後分揀出一些有用的訊息,再呈到禦前,那麼對於陛下而言,這就不是玩笑了!與其聽從大臣們的上奏,陛下又何嘗不希望知道天下人的想法呢?”
說到這裡,房玄齡頓了頓,才又道:“還有,伸冤需要動用人力物力,可鸞閣最不缺的,其實就是人力物力!你也不想想,那陳家的家底到底有多厚,朝廷查陳家精瓷的功夫,隻怕他們已將滿朝文武的家事都查了個底朝天,而後呈送天子,或是登入新聞報中,引起天下嘩然了。”
“且他們這一手最精妙之處就在於,這極可能會引發朝中百官的人人自危。你想想看,誰能保證自己不被檢舉呢?試問誰沒有幾個仇敵呢?這勢必會造成無數無端的猜測出來。”
“更可怕的是,這樣的弄法,其實就是憑空製造了兩個朝廷,兩個朝廷都對宮中負責,等於是二朝並立了。”
房玄齡此時雖一肚子氣,卻也冷靜地思考了這裡頭的重要關節。
而他做出來的判斷,立即得到了杜如晦的肯定。
其實杜如晦也隱隱的覺得,這事……還真可能要成的。
因為折騰出這事的人,他也不得不承認,這實在是個天才了!
一個這樣的天才,在鸞閣裡出謀劃策,處處都打在了三省的七寸上,再加上陳家的人力物力作為後盾,事情怎麼可能不成呢?
“那陛下……”此時,許敬宗心驚膽戰起來。
他和彆人不一樣,他是全身都是破綻啊,真要這樣搞,他未必確保其他的宰相會不會倒黴,但是可以肯定,自己現在不但要舍棄掉一個兒子,自己私下裡乾的那些破事,隻怕十之八九,也要賠進去了!
他懷著滿心的忐忑,深吸一口氣道:“陛下不會同意他們這樣恣意胡為的吧?”
這話……似乎給了宰相們一點希望。
對啊,陛下憑什麼徒增朝中的內耗呢?這樣無休止的爭鬥,定會造成朝廷的動蕩。
以陛下的智慧,一定會將鸞閣的這個倡議壓下去吧!
可房玄齡依舊深深的皺著眉頭,因為……他對此並不自信。
陛下真的不願看到這個局麵嗎?
若是不願意看到,那麼當初為何要設立鸞閣呢?
……………………
第一章送到。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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