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
一聲悶響。
唐若風的雙膝重重磕在院子裡所剩不多完整無裂的青石板上。
茶杯碎片被風無垢從他膝下掃開，留給他一塊乾淨得連一丁點破碎的葉子都沒有的平地。
風無垢要他的誠意，要他願為曉風屈膝的真摯，要他放下自尊的懇求，卻不要他為著這麼一件事搭上一雙腿。他說不上是愛屋及烏，還是對雖非親生但也是親自撫養長大的兒子動了惻隱之心。
“還真是近墨者黑，跟她在一起久了，連行為舉止都變得一模一樣。以前的你謙卑恭順，可不像她那麼偏執倔強，寧折不屈。”他後退一步，重新坐了回去，“男兒膝下有黃金，為了一個女人下跪，值得嗎？”
唐若風不卑不亢，對他刻意夾雜了奚落的反問充耳不聞。他自認自己的選擇隻需要對自己交待，無愧於心就是值得。
“唐盟主，夠誠意了嗎？如果不夠，還需要我做什麼，儘管開口。”
風無垢沉默了許久，腦海裡閃過無數個可以羞辱和折磨唐若風的方式，但是想到最後，念頭煙消雲散，沒有提出更多更過激的要求。他抬抬食指，示意唐若風可以起身。
“我會將菀菀的骨灰還給她，但不是現在。”
“要等到什麼時候？”
“等到我幫她實現心願之後。”
“心願？”
風無垢的戾氣全消，眼睛裡蕩漾起溫柔的漣漪，悠遠的神情仿佛回到了他人生中最幸福的那段時光裡，沉浸其中，短暫忘卻當下種種煩憂，種種欲望。
“菀菀一生最大的心願就是遊曆天下，飽覽中原風光，馳騁塞外土地，賞西域美景，飲波斯佳釀……她還有很多想去的地方沒有去，我要帶她踏遍萬裡山河，實現風天揚無法帶她實現的願望。”
策馬同遊，看日升，待日落。
他不自覺將自己代入到了風天揚的角色裡，徜徉在與心愛之人相伴相守的恬靜幻象裡，一時間難以自拔。他憎惡風天揚半生，怨恨風天揚半生，到頭來卻要承認自己對風天揚隻剩羨慕。
他的設想給他原本唐突無禮的行徑蒙上了一層浪漫的色調，但是遙遙無期的終了改變不了他強取豪奪的本質。
唐若風欲言又止，不忍破壞風無垢的美夢，卻又不得不讓他認清現實。
“夫人的心願，清兒也可以帶她實現，不要一個外人來插手。”
他的話，如一盆冷水潑在風無垢身上，寒冷刺骨，戳穿他的自欺欺人。
風無垢惱羞成怒，掐住唐若風脖子的手上一道道青筋清晰可見：“有種再說一次！”
唐若風的呼吸愈發困難，但這並不妨礙他的言辭更加犀利：“你這算什麼？鳩占鵲巢？還是想李代桃僵？清兒不僅可以帶她的母親四處遊曆，還可以和她的父親一起，他們一家三口有足夠的時間去實現未完成的心願，而不需要由你去主導和支配這一切。不要說清兒辦不到，因為你從一開始就沒打算給她這個機會。你美其名曰是為了她的母親，實則不過是借助你們往日的親情去粉飾你求而不得的不甘，去滿足你那可憐的虛榮心。”
他的聲音越來越弱，他說出的話卻如同千萬根針，紮進風無垢的心裡，字字見血。
風無垢的手在顫抖，他的憤怒在決堤的邊緣徘徊，隨時都有可能掐斷他的脖子。
“住手！”
神算子一掌橫劈在風無垢的手腕處，揭開一絲縫隙以雙指駁回他還在輸送的力道，趁著他手掌片刻的鬆動，將唐若風推出數丈之外。
“掐死他，丫頭這輩子都不可能原諒你。”
“她本來也不會原諒，再多給她一個恨我的理由也沒什麼大不了的！”
風無垢晃開神算子，一雙強而有力的手掌化為一對銳爪，像一隻獵豹似的快速撲向唐若風的胸口，仿佛下一刻就要將他的心臟挖出，將他的身體撕成碎片。
敏捷的動作，凶猛的氣勢，陰鷙的目光頃刻間替代了他思念故人時燃起的萬般柔情。
唐若風剛喘過一口氣，眼前一道白光闖入，就已經感受到風無垢的利爪近在咫尺。他無暇分辨，無力躲避，下意識抽出白玉扇抬臂抵擋，卻將自己的手臂送到了他的雙爪的拉扯之下。
十指扯破衣袖，指甲嵌入皮肉，隻差一下。
可就在這時，血腥味先於血腥溢出，不是來自這隻手，而是來自他的背後。
風無垢鬆開鉗製，甩開唐若風用他的身體撞開了曉風的房門。
房間裡，曉風伏在赤色冰玉棺床邊，洇濕她衣裙的血比玉色還要鮮紅。
“怎麼搞的！不是讓你不要心急！平心靜氣說的話你一句也聽不進去！以後何必對你太好！”
風無垢嘴上罵個不停，但是在這之前就已經將自己的真氣渡到她的體內，調整她那紊亂二字都不足以形容程度的內息。
多股真氣擁擠在周身各處大穴，互相抗衡，互相廝殺，誰也無法吞並誰，誰也不能突破誰。激烈的爭鬥令曉風虛弱的身體難以招架，在她心神不寧之際，攻克了她最後的頑強。
“還給我，還給我，還我，還……”
“你敢，你放開他，放開……”
“你要什麼，我都給你，放過我身邊的人。”
“求你，求……誠意而已，給你。”
曉風口中含含糊糊說著囈語，過去的，現在的，看似時間在跳躍，看似毫無關聯和章法，實則卻無一不是對風無垢的哀求。她的劍出不了鞘，她的暗器無力飛擲，當她的擁有的能力無法施展，她就隻能回到最初，回到陰暗的囚籠裡，變回妥協的風若清。
她的這些囈語，讓風無垢意識到自己想要的塑造和改變早已悄然發生，隻是這樣的結果的確不是他所期待的。
這場由唐天毅開始的遊戲，做不到循環往複，到風無垢這裡，可以認輸了。
“好了好了，放心，沒人要搶你的東西，沒人要傷害你的心上人，更沒有人需要你的任何誠意。現在不會，以後，也不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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