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
“我不想帶著那麼濃重、那麼強烈的恨走完最後這段路。”
曉風望著天空兩顆璀璨明亮的星星，默默在心底說完這句話。她好像在與遠方的親人對話，借以約定重逢的時間，似乎希望他們的腳步慢一點，等一等她遲緩的速度。她想卸下身上一切瑣碎的負擔，仿佛如此就可以輕快追趕，以最輕盈的姿態重新回到至親的身邊。
看似悲觀的念頭，實則是她切身的感受，那種說不出來的微妙感覺讓她體會到了生命逐漸消逝的狀態，時而模糊時而清晰，時而錯覺時而真實。她何嘗不希望是自己多心，一想到她愛的人還有曾經執著的夢想，灑脫的她也會變得不舍，也會心有貪戀，也會不願意承認和麵對韶華短暫的殘忍。可她終究要保持清醒，清醒等待那一刻的到來。
“我一度以為報完仇就無牽無掛，對這個塵世不會再有任何期待，任何留戀。我甚至做好了要跟那個人同歸於儘的打算，用最直接和簡單的方式結束這疲憊的一生。”
曉風敞開心扉，對著漫天繁星，向柳承宇傾訴內心或許不會再告訴第二個人的秘密。
“三年裡，我無時無刻不想他死，也時常會想放棄自己，一了百了。”
“有時候我覺得老天在耍我，我不想活的時候硬要我活著，而且每一次垂死之際，那個人都會及時出現救我一命，搞得我被動接受了很多次他的救命之恩，哪怕後來也總是如此；可當我想活的時候卻偏偏不給我機會，連一絲希望都沒有，完全不可抗。”
“萬一呢？江湖之大，總會有神醫能夠治好你的。”柳承宇仍舊抱有一絲幻想，哪怕連他自己都要承認這真的是萬分之一的機會。
“還有幾個人能比我身邊的這三位厲害呢？”
扶風仙子洛娉婷，江湖公認的醫術聖手，舉世無雙，傳聞有起死回生的本事，儘管此事多有誇大之嫌，但她的確可以將僅存一息的人從鬼門關拉回來並且令其頤養天年。可偏偏就是她，在將奄奄一息的曉風救活的同時也明確了她所剩無多的時日。
無晝穀主風無垢，神秘的身份掩蓋不住他用毒如神的名聲，連唐門都對他甘拜下風，他的毒可以奪人性命於無形也可以救人性命於無聲。奈何這個人，也對曉風的傷勢束手無策，對那些出自自家祖輩的奇毒無能為力。
異域奇人洛青函，醫毒皆可，醫術僅遜色於洛娉婷，毒術也隻是略輸風無垢，他還擅長異域之法，常常可以另辟蹊徑找出不一樣的法子。而他的態度，除了助曉風完成最後的心願之外，再無其他。
如果一個人說她命不久矣，或許是學藝不精的說辭；可當三個頂級且相互敵對的高手同時認定一個人活不長，那麼這個人就可以早早安排自己的身後事了。
柳承宇苦笑著，他不知該如何反駁，隻因這三個人除了醫術精湛之外，對曉風的心意也是無比真切。他們之中的任何一個都不會眼睜睜看著她去死，是哪怕有億萬分之一的機會也要與閻王鬥到底的人。當他們放棄掙紮，那便是真的一點機會都沒有了。
他隻能無奈歎息：“原來，這就是絕望的感覺。”
曉風反過來安慰他：“其實已經比預期中要好很多了，至少我報了仇，至少我還有力氣給你們解毒，至少我還有精神補償若風當下的快樂，至少我可以撐到與那個人一決勝負，至少我還能看見……”
她低下頭，滿懷憧憬注視著柳承宇的眼睛，認真說道：“至少我還能看見你登上江湖之巔，給江湖帶來一番全新的氣象。”
柳承宇搖搖頭：“我無意那個位置，而且我的能力還遠遠不夠。倒是若風兄，他的人品與武功足以助他登頂。”
曉風向上撇撇唇角，眼前浮現出一個意氣風發、向往自在的少年書生：舞文弄墨，撫琴吹笛，吟詩作對，賭書潑茶；是風花月雪下享受生活的妙人，亦是朝堂詭譎中獨善其身的智者。
那才是她的若風該有的模樣。
“若風從來就不屬於江湖，與山水為伴，以天地為蓋，自在逍遙才是他的歸宿。”
“所以我的歸宿就是要扛起一個比一個重的責任？”柳承宇玩味地調侃著她和自己，“一個天欽劍派不夠，還要將整個武林、整個江湖壓在我肩上？”
他拍了拍自己的肩膀，用手反複捏了捏：“若清，我這肩膀也沒比人寬厚多少啊。”
曉風粲然一笑，又繼續對著那兩顆星星癡癡凝望。
“我是覺得你的心性，你的品行，你的武功皆是上乘，一個可以為朋友奮不顧身，可以為大義舍棄私欲的人，才是武林盟主該有的氣度和風範。更何況，你已經是一派之主，擔一個天欽劍派的責任也是擔，擔十個、百個其他門派的責任也是擔，不如索性就都管了吧？如何？”
柳承宇簡直要被她的邏輯氣笑了。不過他內心認同的一點就是自己的身份注定不可能像唐若風那樣隨心所欲去選擇，他終究有必須要去完成的使命，必須要去承擔的責任。他又仔仔細細想了想曉風的“謬論”，越想越覺得有幾分道理。
“真是怕了你了，這件事以後再說吧。畢竟歎奈何的毒尚未清除，留給我發揮的餘地不足五成。”
“一成就夠啦！”
“信你才怪！”
簡單開一個小小的玩笑，是曉風對柳承宇這個一見如故的朋友和對手的認可。
她非常篤定地告訴他：“你的毒一定會解。”
再次提到解毒一事，柳承宇終於忍不住要追問到底。他終於明白了當日風無垢要自己承諾的真正目的，明白了對方手口不一特意背著曉風寫在桌麵上的四個字的份量和深意。
——彆拖累她。
“若清，告訴我一句實話，歎奈何的解藥是不是需要用你的命才能換得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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