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冬時節，屋外寒風呼呼地刮著，震得門窗哐鐺作響，屋簷下一簇簇冰淩倒垂而下，宛若巨獸的爪牙，不時敲擊在地麵上，砸出一個個小坑。
“啪嗒！啪嗒！”
冰淩墜地的聲音傳入屋內，將床上的小孩兒從沉睡中漸漸喚醒。
她眉頭緊蹙，濃密的睫毛不停顫動，好似展翅欲飛的蝴蝶，更襯得女孩兒那張巴掌大的臉蛋越發的純真可愛。
“唰——”
原本還躺在床上的女孩毫無征兆的直起身，赤著腳踩在地麵，慌不擇路就往屋外跑，口中還嗚嗚哇哇的嘶聲尖叫著，嚇得院中的雞鴨扇著翅膀四處亂竄。
“啪！”
蒲扇大的巴掌蓋在女孩臉上，將其扇倒在地，麵上更是腫起一個鮮紅的巴掌印。
“大清早的，瞎叫嚷什麼？沒事就去山腳撿柴，真當自己是千金大小姐呢，整日隻知道吃了睡睡了吃。
呸，老婆子我真是倒了八輩子血黴，才攤上你們這對父女。”
紹奶奶圍著襜衣，一隻手還提著炒菜的鏟子，滿臉煩躁地瞪了紹筱柔一眼，聞到灶房裡飄出的糊味，邊罵邊往裡頭走：
“傻愣在地上趴窩呢，趕緊給你爹端盆溫水洗臉去，要是把衣服弄臟了，彆指望老婆子給你洗。”
說罷，紹奶奶又回頭看了一眼還躺在地上的大孫女，拍了拍自己的腦門，納悶自己今天看到這丫頭怎麼就心裡憋著一股火。
搖了搖頭，她還是踏進灶房，準備今日的早飯。
直到對方離開自己的視線，紹筱柔依舊木楞地癱坐在地麵上。
她顫抖著小手，舉到眼前仔細端詳，繼而又輕輕撫摸著自己的臉龐，許久之後，才露出似哭非哭、似笑非笑的神情，抖著嘴唇道：
“哈，終……終於又……回來了……”
說著，她緩緩起身，看著眼前這座被“燒”過兩回的老宅，眼中露出複雜之色。
院子東南角有一顆柿子樹，每年柿子熟時，紹家那兩老不死的都會摘下來，拿去縣城賣了換些油鹽，偶爾也會買點飴糖分給底下的孫兒孫女。
紹筱柔居住在老宅，相較於堂姐妹們，她分到的飴糖確實要多一些，然而那些飴糖都要被藏匿許久，直到有些發黏、有異味了，那老太婆才會舍得拿出來。
紹筱柔每每都是嗤之以鼻，真當她稀罕似的，要不是他們沒本事，自己怎麼會過得這麼苦？
而那棵柿子樹，早在紹筱柔十一歲那年，便因遭受蟲害而枯萎死去。
紹筱柔側身看著還挺立在角落裡的那棵大樹，又低頭打量著身上的穿著打扮，知道自己這會兒是被老兩口帶回老宅兩年的時候。
而如今，她的年齡才10歲，距離自己救下榮王還有五年。
看來，紹家這三人……她還不能這麼快動手解決。
紹筱柔想到這，忽然回憶起上次被那瘋子百般折磨，又被活生生碾碎所有骨頭，裝入酒甕的慘狀，身體不禁猛地一抖，一股熱流竟就這樣順著褲管流淌到地上。
刹那間，紹筱柔的麵色變得青一陣白一陣。
“哐當——”
東邊的一間小屋內傳來打砸東西的聲音，將紹筱柔的思緒拽回現實。
她麵露厭惡之色，目光凝視著那扇房門，想到自己還需在紹家忍辱負重五年，心底就惡心的不行。
要不是她當初怕真把那大傻子弄死，紹家兩個老不死的不會像現在這般養著自己，那傻子早就跟妻兒到地府團聚了。
而後來的事情，果然不出紹筱柔所料。
起初，紹爺爺和那些叔伯們的確打算將紹筱柔送走，畢竟紹父神誌不清，連自己都養活不了，哪還能再養個孩子。
還是紹奶奶看到紹筱柔年紀小小，卻能將紹父照料得井井有條，擔心他們老兩口萬一離世，紹父無人照看，最終決定將紹筱柔一同帶回老宅撫養。
這樣的打算，老兩口維持了兩年多，卻在近日又出現了變故。
卻是紹大伯來老宅，說是家裡媳婦又生了一個兒子，算上這新出生的娃娃，如今光是大房一家就有五個小子。
紹大伯打算將這個小兒子過繼給紹父，以後老兩口去世，紹父老了也有兒孫照顧，不至於讓三房的香火斷絕。
唯一的條件，則是希望三房得給大房一筆銀錢，當作大伯娘調養身體的費用，也算是買斷與孩子的父子之情。
有這好事，老兩口能不答應麼？
可三房就剩紹父與紹筱柔父女二人，他們連自己都養不活自己，哪還有多餘的銀錢。
然而，若是這筆錢由老兩口出，其他兒子又會作何感想？
老兩口即便再心疼紹父，也沒法就可著他一個。
這不，紹爺爺便想到紹大伯當時說的話，是“讓三房出錢”。
三房除了人，哪還有什麼錢？
當然是紹筱柔這個人了。
隻要把她賣了可不就有錢了麼。
老兩口一合計，覺得可行，這段日子沒少往縣裡跑。
紹筱柔哪能如他們所願，可她現在人小力薄，當麵反抗紹爺爺他們是不可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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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
那剛出生的小娃娃，能不能長大可還另說呢。
紹筱柔眼神微暗，想起當初自己的計劃，嘴唇慢慢上揚，隨即從灶房端了一盆溫水往小屋走去。
“咯吱——”
門板發出一陣刺耳的聲響。
屋內的人聽到動靜，趕忙將身旁的稻草杆子一把抓在手中，使儘全力朝紹筱柔身上扔去。
“啊，妖怪，殺了你，我要殺了你。”
看到紹筱柔進來，紹父的情緒愈發激動，即刻拾起身旁的物品就朝紹筱柔身上砸去。
發覺地上的稻草已儘，低頭竟將腳下的鞋子也脫下，一個接一個朝紹筱柔的臉麵砸來。
紹筱柔側身閃避，用腳勾住門板，將其合上。
她又把木盆放在地上，自顧自拿起盆中的帕子浸濕再擰乾，不緊不慢地擦拭自己的臉頰，隨即才往裡頭吐了幾口唾沫，將木盆踢到紹父跟前。
在對方即將碰觸到木盆之際，搶先開口說道：
“昨天我見到阿娘了。”
紹父的動作忽地僵住，整個人直直地凝視著紹筱柔。
紹筱柔放低聲音說道：
“阿娘告訴我，爺奶打算過繼大伯的兒子給爹。”
“唉，可憐驢蛋兒現在都不知道在哪兒受苦，萬一回來看到家中已經沒了他的容身之所，他該多傷心啊。”
“就連阿娘，昨個兒晚上還找我哭呢，說爹忘了她們仨，以後要把彆人家的孩子當個寶寵著。”
紹筱柔故意揉了揉眼眶，聲音哽咽道：
“爺奶他們還要把我賣掉換錢給大伯，娘如果知道這事，肯定難過到不會原諒爹的。”
“爹，你真想過繼彆人家的孩子嗎？”
紹父此刻腦中一片混沌，但“阿娘，驢蛋兒，彆人孩子，賣掉”這些字眼，還是清晰地傳入了他的耳中。
他的情緒愈發躁動起來，手腳並用，拚命拉扯著上方的繩索，口中胡亂叫嚷著“不要孩子，找驢蛋兒，找媳婦”之類的話語。
紹筱柔見狀，心滿意足地轉身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