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論是在如今的宇文泰霸府,還是宇文護自己的私人交際圈子裡,李泰都能找到自己的位置,也能處理好彼此的關係與互動,但若說跟所有人都其樂融融、和氣相處,則就沒有那個必要。
眼下一時的忍氣吞聲,看似寬厚的包容無禮,或許就會讓宇文護產生一種慣性思維,覺得憑他三言兩語就能彌合彼此矛盾。
等到未來宇文護上位時,若尉遲綱與他再產生勢位競爭的關係,李泰終究不比人家表兄弟那樣關係密切,可能就會被強壓一頭、讓出一部分本該屬於自己的權勢利益。
說到底,在這表麵其樂融融、內裡山頭林立的西魏霸府中,李泰還是力求保證自己的一定獨立性,而不是完全淪為某一人、某一方勢力的獨立性。
他雖然常作謔言謔想,但卻鮮少將自己的真實想法流露言表。拋開各種爭權奪勢的思計與操作,他內心裡還是頗有幾分使命感,希望自己的到來能夠給這個時代帶來一些不一樣的色彩。
要做到這一點,權勢誠然是必須的,但若為了權勢而去一味的遷就附和,漸漸的也就沒有了自我的獨立性。所以有的時候,這種情勢上的碰撞與糾紛,與他而言也是一個警醒。
這件事情忙完,李泰在城中休息兩日,便打算返回商原鄉裡,巡查一下鄉裡諸產業經營狀況並製定一些生產計劃。
如今東西對峙的大勢可不會因為一場霸府內部的聯姻而有所改變,今年的形勢同樣很嚴峻,河防的布置較之往年並沒有減輕多少。
這場婚事結束之後,宇文泰便直赴河防前線親自監督。時下雖然還隻是初秋時節,但關西諸州人馬與物資的調度便已經忙碌起來。
大統十年末到十一年初,東邊的高歡一直在忙碌著清剿呂梁山中的稽胡諸部,連場軍事行動都卓有成效,令其晉陽霸府周邊的敵對勢力為之一清。接下來在今年會不會繼續發起攻勢,也是關西群眾比較擔心的一個問題。
李泰倒是知道明年高歡就會大軍南下、兵臨玉璧,進行他人生中最後一場大戰,但也不敢篤言在此之前有沒有其他的軍事試探。
他雖然不必身當河防前線,但畢竟也已經深涉時局,需要在危險中尋覓機遇。所以除了做好眼下的事情,也要對接下來的玉璧之戰以及之後一係列的人事變革有所準備,以更好的姿態去硬蹭這個熱度、謀求利益。
但在將要動身返鄉時,他卻又接到了獨孤信的邀請,於是便著家人稍備禮貨,前往獨孤信邸上拜訪。
作為北鎮中的元老人物,如今又是坐鎮隴右的一方諸侯,獨孤信熱度一直極高,並沒有因為其他城中熱事而有減色。
李泰到來的時候,獨孤信門邸前訪客絡繹不絕。相較而言,近在遲尺、邸門半掩的賀拔勝故宅則就倍顯冷清。
李泰在關西感情最深的就是賀拔勝,儘管斯人已逝,但在行過門前時仍不免睹物思人。他也給喪居宅中的妙音娘子準備了一份禮物,下馬站在門前,著員通報送入宅中,然後才投帖獨孤信宅中,等待接見。
獨孤信家華麗氣派的中堂裡賓客盈席,但卻並不是什麼人聲嘈雜的酒宴聚會,在堂賓客俱衣冠楚楚,獨孤信一身正裝的端坐主人席中,姿態雍容端莊,見到李泰行入,隻抬手示意他入坐近前一空席中,然後便將視線轉回麵前席桉上,字正腔圓的誦讀書文。
坐在李泰側前一席的是一個身形魁梧、體態幾追若乾惠的威猛壯漢,正是隋太祖楊忠。
楊忠雖然是一個能夠手擒猛獸的勇將,但本身儀態舉止卻並不粗野,稱得上儀表堂堂,此刻不披戎裝而著儒袍,儘管袍服被肌肉撐得鼓鼓的,但也並不違和。
他對李泰微微頷首示意,然後便繼續傾聽獨孤信的念誦。
李泰落座之後也不多共在席之人寒暄,稍作傾聽後發現獨孤信所誦讀的居然是《後漢書》中的篇章,心裡不由得泛起疑惑,獨孤信今天專門宴客,難道是為了給大家上曆史課?
瞧著滿堂賓客靜默傾聽獨孤信抑揚頓挫的朗讀,李泰恍忽間仿佛回到了後世初中語文課堂上,心情也頗感古怪,鎮兵們聚眾鬥酒賭博他就見得多,可這種聚眾講解經世的場麵可就太罕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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