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用詞習慣和文風有著濃濃的呂惠卿風格。
但,內容恐怕並非呂惠卿的思考。
而是……
馮京抬起頭,看向自己身前,他咽了咽口水,感覺心臟在撲通撲通的劇烈跳動著。
就像當年,他在禮部試後的放榜日,與諸多士子,一起擠在皇榜下,等著朝廷公布禮部試的名次一樣。
而馮京知道,時不我待,他必須爭分奪秒。
不然,一旦張安道那老匹夫反應過來,他就完蛋了!
因為,沒有人能在引經據典的為天子的政策論證合法性方麵超過這個老匹夫!
人家是行走的崇文院!
腦子裡裝滿了,大宋一朝曆代故事和曆代先帝的寶訓!
於是,他來不及思考清楚,就持芴拜道:“陛下……”
“老臣以為,公考之製,固然是千古聖政……”
“然而,若要推廣到整個開封府,臣恐難以施行!”
“因為……”他抬起頭,毫不猶豫的抄了呂惠卿的作業:“很可能,並無這許多士子可用!”
“臣曾於仁廟嘉佑八年,任為權知開封府,對開封府府界之中的情弊,略有了解……”
“臣乞對於陛下!”
然後,他就看到了身前的少年官家,微微頷首,溫柔的說道:“有勞節度……”
馮京大喜,他知道,自己賭對了!
於是長身而拜後,開始在禦前掰著手指頭,將開封府府界諸縣、鎮的胥吏數量,做起了介紹。
儘管如今距離他擔任權知開封府,已過去了二十幾年。
但大宋朝的情況就是,很多事情,幾十年都可能不會有什麼變化!
即使這中間經曆王安石變法和元豐改製這樣的曆史大變局。
但基層的情況,卻基本不會有什麼變化。
畢竟,過去要多少人乾活,現在應該也要這麼多人才能把活乾完。
不可能王安石一來,官府效率就能夠憑空提高。
馮京一邊說,一邊高速運轉著自己的大腦。
當他說完最後一組數據的時候,他就已經有答案了。
“陛下,開封府府界諸縣、鎮,需吏員數以千計……”
“且多數吏員,不似汴京城這般,隻需要在汴京內外諸廂用事……”
汴京城才多大?
哪怕算上新城外的九廂十四坊,麵積也不如府界的一個縣。
“況汴京百姓,皆為城郭戶,而府界百姓,則多為農戶……”
“城郭戶,見多識廣……農戶日出而作日入而息,多數目不識丁……”
趙煦聽著馮京的話,在心中暗暗點頭。
不得不說,這老登確實是懂基層的。
城市與農村,無論在哪個時代,都是兩個世界!
用城市的思維去思考農村的問題。
等於刻舟求劍,注定沒有結果。
所以……
公考這個目前隻適合在汴京城這種人口眾多,經濟發達,商業興盛的城市中實行的製度,注定無法落實到廣大以小農經濟為核心的州縣。
旁的不提,就一個事情,就足以讓那些公考出來的士子望而卻步——那些偏遠貧困,窮山惡水的鄉村!
想叫士人們,進入鄉村基層,去與那些麵朝黃土背朝天的農民們打交道?
怎麼可能?
就算有人願意,那也必然隻是少數。
而在這少數人中,又隻有少數能適應他們的工作。
同時,公考製度的特殊性,也將使得,公考招錄的士人,存在極大的流動性。
他們不是胥吏,不會一直留在基層。
如今的農村,也缺乏留下人才的理由。
趙煦用著希冀的眼神,看向馮京,輕聲問道:“所以……”
“節度可有良策救此弊病?”
“臣萬死鬥膽進言……”馮京持芴頓首再拜:“臣愚以為,若要救此弊病,非兩足並舉不可!”
“一者,公考也!”
“以公考拔擢道德之士,進用君子正人,而用於諸縣、鎮,用於諸吏之首……”
“所用者,正風氣,倡仁義,宣教化於鄉野,布聖德於四方!”
“還有呢?”趙煦上前一步,目光灼灼,盯著馮京,鼓勵著他說出他想說的話。
馮京腦海中回憶著,呂惠卿的文章中所發出來的問題。
為什麼公考可以在汴京城成功?
除了呂惠卿所列出來的原因外,年輕的時候,曾在饑寒中遊曆四方,在顯貴後,又差點把京兆府的地皮都刮乾淨,讓自己落下一個‘錦毛鼠’的外號的馮京心中清清楚楚。
胥吏,為什麼無人能製?
除了他們肯乾那些士大夫不肯乾的臟活累活,填補了權力的真空外。
最大的原因,是因為他們無敵!
在政治上無敵!
因為他們幾乎沒有上升空間!
於是,有司隻能拿捏某個胥吏個體,卻無法拿捏胥吏這個群體。
所以,必須要破除胥吏這個群體的無敵金身!
那要怎麼才能破除掉胥吏們身上的無敵金身呢?
馮京知道答案。
但……
他同樣知道,一旦說出口,他就很可能被無數人指斥。
所以,選擇就在他心中!
要聖眷,還是要名聲?
怎麼選呢?
馮京輕笑一聲,這還需要考慮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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