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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祐二年,六月丙午(26)。
曾布在卯正之前,就騎著馬,在元隨們的簇擁下,浩浩蕩蕩進了宣德門,來到了都堂那標誌性的用胡椒粉粉刷的朱牆前。
此時,天還沒亮,晨曦的曙光,剛剛在地平線綻放。
值守的都堂門吏,早早就等候在了都堂門前,聽到聲音,立刻帶著人迎上前來,行禮問安:“下官等恭迎省佐……”
“左揆可到了?”曾布下了馬問道。
那吏員搖搖頭:“左輔近來忙於抵當所諸事,已經很少準時到都堂了……”
“哦!”曾布點點頭,眼珠子轉了轉,不知道在想什麼,但人卻站在原地,隻是看著都堂的粉牆。
眾人隻好陪著他一起站在這裡。
不知過了多久,太陽都已經升起,晨曦的陽光,落在皇城的宮闕上。
都堂外的庭院,傳來了腳步聲。
曾布這才回歸神來,看向騎著馬,滿臉疲憊的呂公著。
“下官恭迎左揆……”曾布迎上前去,認認真真的拱手見禮。
呂公著翻身下馬,對著曾布還禮:“曾省佐是這在等老夫?”
“是!”曾布感覺到呂公著的疏離,心下一冷,但沒有表現出來,依然恭恭敬敬的拱手道:“下官自上任以來,一直想著,到左揆處請教……”
“奈何左揆一直忙於朝政,下官難得機緣……”
“不知今日是否有緣,聆聽左揆教誨?”
曾布知道,呂公著喜歡談佛論玄,所以就特意的撿著呂公著愛聽的調調說話。
呂公著看了看曾布,說老實話他很不喜歡曾布這個人。
與乃弟曾肇幾乎是一個路子。
都是那種野心勃勃,拚命想要向上爬的人。
區彆不過是,曾肇能力有限,而且不夠成熟。
而曾布在地方基層州郡,打滾了七八年,已是鍛煉了出來。
想到這裡,呂公著忽然想起了曾布的哥哥曾鞏。
雖然,他曾在先帝麵前攻擊過曾鞏——鞏行義不如政事,政事不如文章。
可那純粹是因為,曾鞏是王安石的知己。
他害怕曾鞏得寵,從而使王安石得到回朝的機會。
但對曾鞏的為人,呂公著卻是欽佩的。
據說,曾氏諸昆仲,都是曾布手把手教出來的。
真不知道,曾布、曾肇當年跟著曾鞏讀書的時候,腦子裡都在想些什麼?
怎麼就沒學到曾鞏的誠樸?
可呂公著又怎麼能代入到曾家當年的窘迫與窮苦生活?
為了照顧、拉扯弟弟妹妹們,曾鞏一直到三十九歲才結婚。
曾家兄弟小時候吃的每一粒米,都是曾鞏帶著他們種出來的。
務農很辛苦!
六個讀書人一起務農,受鄉鄰們指指點點就更辛苦了。
尤其是,當這六兄弟中的兩個老大屢第不中的時候。
尤其是,當曾布們看到哥哥為了自己,連婚都結不了的時候。
那種難受,那種窘迫,讓當時年少的少年們,在心中發誓——
我必定要一步一步,走到最高峰!
讓哥哥,讓母親,為我們驕傲!
呂公著不知道這些,就算知道了,也無法理解。
不過,呂公著雖然理解不了,代入不能。
可他旋即,他就想起了自己的兒孫,心下默然了起來。
三個兒子,不是被王介甫拐跑了,就是跟著蔡確跑了。
就連長孫呂好問,也越來越傾向王介甫的新學,對家傳的經學是越來越不上心了。
好在他也不虧,和王介甫極限三換一,把王介甫的嗣孫王棣給換了,這些日子來,他一直在慢慢的給王棣開小灶。
而王棣勤學好問,學的很快,竟慢慢的將他呂家的家學經學給學了進去。
雖然看起來,他虧了。
但王介甫就一個嗣孫,而他呂公著孫輩有十幾個!
所以,還是他贏了!
心中想著這些事情,呂公著就對曾布道:“不知曾省佐想問何事?”
他知道的,曾布今天特意在這裡等他。
而且,態度擺的如此謙卑,肯定是有求於他。
不然,曾布的態度怎麼會這麼好?
“左揆可知薛簡肅公的幼子?”
呂公著眉頭一皺:“薛占射?”
“嗯……”
“他怎麼了?”呂公著好奇起來。
薛奎和他父親呂夷簡既是同僚,也是好友。
兩家也算是世交了。
此外呂公著對薛占射也是有好感的。
因為,他年輕的時候,第一次逛瓦子,就是薛占射帶著去的。
那時的薛占射意氣風發,走在瓦子裡,瓦子裡的歌女、舞女夾道歡迎,給呂公著震撼的說不出話來。
“唉……”曾布歎息一聲:“他卷入了府界賊吏一案……有罪吏供認,是受其指使才毆殺的良善……”
呂公著瞪大了眼睛,根本不相信,可他卻不能說。
因為他現在的身份是左相。
隻要他開口說出:薛占射不是那種人或者相似的話,就會被人抓住把柄。
隻聽曾布道:“大理寺已下了官牒子,命其今日到堂受訊……”
然後,曾布就躬身對呂公著拜道:“簡素公乃先朝執政,薛占射又是簡素公生前愛子……”
“下官聽聞,歐陽文忠公與王懿恪公生前,對其也極為疼愛……”
“此事乾係重大,下官一時不知如何決斷,望左揆明示……”
呂公著動了動嘴唇,最終卻沒說什麼,隻是對曾布道:“省佐乃是國家執政,當奉公執法,不可徇私!”
曾布還想繼續說,但呂公著已帶著人,直接走入都堂令廳之內了。
曾布看著呂公著的背影,嘴角微微翹起來。
“左揆啊左揆……此事左揆想回避,但回避得了嗎?”
薛占射一個人,就能把如今朝堂上幾乎所有宰執大臣,全部拉下水。
因為,如今在朝的宰執,有一個算一個,哪個沒受過歐陽修的恩惠?
就拿他曾布來說吧。
他是嘉佑二年的進士,當科知貢舉的考官,正是歐陽修!
同時,他還曾跟著乃兄曾鞏,在歐陽修門下讀書。
所以,無論從哪個方麵來看,他都是歐陽修的弟子門生。
歐陽修雖死,但其遺孀還在世。
這就是師母了!
天地君親師!
一日為師終生為父!
所以,師母也是母,也需要侍奉、孝順。
一旦仁壽郡夫人開口求情,他曾子宣幫還是不幫?
幫了是不忠,不幫是不孝。
難呢!
所以,曾布昨天在得知了宮中態度後,一宿沒睡,早早就來都堂堵呂公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