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再次歎息一聲,說道:“早些年的時候,揚州城差點兒被人殺絕。”
“許家莊雖然在興化縣外,沒像揚州城一樣。”
“可是也沒落下什麼好兒。”
“張六六他們家,就是後來遷移到許家莊的。”
老人嘴裡的“揚州城差點兒被人殺絕”,指的是胡元至正十七年,揚州城被所謂的義軍首領張明鑒所占據,其後張明鑒縱兵屠城並長期以人為食,殺得整個揚州城隻剩下十八戶人家的舊事。
楊少峰和朱標都保持著沉默,等著老人繼續往下說。
“聽人說,張六六當年也是個不安份的,闖蕩過江湖,見過些世麵。”
“今年夏天遭了水災,縣裡說免了賦稅,但是又讓人征收什麼治淤錢、運糧錢,說想要從縣裡領朝廷的賑災糧,就得老老實實的交錢。”
“張六六說沒這個規矩,說皇帝的旨意是免了所有的錢,這什麼治淤錢、運糧錢,都是縣裡的官老爺們自個兒收了再昧下,根本不是皇帝老子要收的。”
“他又說,皇帝讓百姓家裡收著那個什麼大誥,就是準許百姓捆了貪官兒,頂著大誥進京去告狀。”
略微頓了頓,老人又特意給張六六說了兩句好話。
“他原來就擱莊子上說過,說皇帝準許百姓捆了貪官汙吏們進京告禦狀。”
“也說當今皇帝是個愛民如子的好皇帝。”
“所以,他就帶著他家的兄弟幾個,闖進縣衙裡,捆了縣老爺,說是要進京告禦狀。”
“後來……”
老人的手微微顫抖,說道:“後來,許二爺讓人帶回了張六六那幾個兄弟的屍體,說這就是敢捆了知縣老爺進京告狀的下場。”
“許二爺還說,說皇帝根本不想讓人進京告狀,說張六六那幾個兄弟就是被官兵給殺的。”
“他還說,張六六現在活不見人,死不見屍,多半是被人抓到京城給活剮了。”
“再後來,許二爺說讓莊子上的人都老實點兒,老老實實的耕地納糧,他倒也能保證讓莊子上的人都活下去。”
“……”
楊少峰一副“地鐵、老人、手機”的懵逼表情。
不是,這他喵的都是什麼跟什麼?
雖說大明的官紳老爺們都很狂野。
可是誰能想到,他們竟然如此狂野?
好家夥,直接在距離京城不算太遠的揚州府治下玩這一套愚民之治。
真當老登是個好脾氣的?
楊少峰暗自替大明的官紳老爺們默哀三秒鐘,朱標卻是臉色陰沉如墨,剛剛撚起一粒土坷垃的手更是不自覺地用力,將土坷垃徹底碾成了粉末。
許家莊歸興化縣。
興化縣歸高郵州管。
高郵州則是歸揚州府管。
揚州府歸屬直隸。
換句話說,那就是許家莊也能算得上是天子腳下,雖然偏遠了一點兒。
可是誰又有想到,就是這麼一個“稍微偏遠了一點兒”的地方,竟然就有士紳敢明目張膽地敗壞皇帝和朝廷的名聲?
關鍵是都他娘的搞出這麼大的動靜了,之前竟然一丁點兒的風聲都沒有傳出去?
揚州府的錦衣衛百戶所,還有負責揚州府的巡察禦史,他們都是乾什麼吃的?
朱標臉上的神色愈發陰沉,也對“皇權不下鄉”這句話有了更加深刻的理解。
終究不能要求天底下所有的州縣都像寧陽縣和登州府一樣。
或者,等所有州縣都像寧陽縣一樣改製之後,就能徹底解決王權不下鄉的問題?
老人又絮絮叨叨地說道:“以前也不是沒人讚同過張六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