藥鍋氣眼上冒出的蒸騰水霧彙聚在一起，帶著濃鬱、以苦為最主調的五味雜陳的嗆人藥香縈繞屋內。
在那十餘爐子與藥鍋之間的一張矮凳上，端坐著位清瘦的女性，她盤起頭、烏黑的發絲上插著兩根玉簪，身上穿著素色的青白羅裙，一手搖著枯葉色的蒲扇、另一手則是……
勾著十餘連接著那些藥爐的白色絲線。
隻消她勾勾手指，一根絲線微微顫動，那藥爐中的火力就應運而變。
林禦知曉，這位清瘦女子，便是那千眼千絲魔君、朱千絲了。
他徑直走到了對方麵前，順手也從牆角拎起一隻藥箱，穿過那縈繞的藥汽水霧、在一片“咕嘟嘟”的沸騰聲之中放下藥箱在對方不遠處，徑直坐了下來。
靠得近了些後，坐下的林禦也更好地看清楚了對麵朱千絲的容顏——那是張並不出眾、卻有些討喜的麵容，五官裡眉眼適中、嘴唇偏薄。
與其說是殺人如麻的妖魔，她倒更像是什麼勤懇持家的普通年輕婦人。
對方也在打量著林禦，良久之後，朱千絲才開口說了第一句話。
“你這張臉，比我妹妹萬縷要漂亮得多。”
聲音輕柔溫和，像是剛煮出來綿綿溫熱的白粥。
林禦聞言，有些意外開口：“噢，原來你還真的有個妹妹啊。”
朱千絲微微點頭，微微笑道：“當然了，我還沒有憑空造人的本事。”
“那這朱萬縷是你當人時的妹妹，還是當蜘蛛時的妹妹？”
朱千絲似乎沒想到林禦會這麼問一句，思考片刻，隨後開口道。
“當然是人……我做妖魔時，哪來的姐妹？”
“雖然好像也有，但早在開智之前，我就把它們吃掉了……蛛妖一窩隻能活一個，這很正常。”
她的話語之中有幾分惋惜。
“那還挺殘忍的，”林禦感慨道，“所以你開了智之後，對這妹妹也有了感情？”
“我說有，你會信嗎？”
朱千絲俏皮地反問著，勾了下小指，蛛絲把右側的一方藥爐火力調小、中斷了那藥鍋發出的“呲呲”的尖銳響聲。
“當然不信，你對這柳鎮有什麼感情、對任何人有親情愛情之類的，我是絕對不信的。”
“見到你之前還有幾分懷疑，但是見到你之後我很確信了，妖魔就是妖魔，是沒有絲毫感情的。”
林禦看著朱千絲，緊緊地盯著她的雙眸。
見麵之前，林禦的確也考慮，或許這朱千絲真的有什麼感情——比如那個賬房先生、她的子嗣後代，還有這杏林醫館的“家人”，或許真的牽動了她的心弦。
但是……見麵之後，林禦很確信，這一切根本不存在。
她所表現出的一切感情和波動都是虛假的。
甚至並不是能稱之為“演技”和“表演”……而像是，不斷地把其他人的感情複製、黏貼，最終呈現出了名為“朱千絲”的假象。
常人或許看不出，但林禦看得出來。
最大的破綻，就是她臉上的雙眸。
看似是普通的人類眸子，但是若凝望上去，便能發現不同。
這雙烏黑的眸子之中，根本沒有任何感情——它黑漆漆的，像是一方幽邃寒冷的深水潭。
仿佛任何事情都不能激起她的波動。
更遑論什麼“人類的感情”了。
如果是人類，那林禦一定會感歎她是個天生的“怪物”。
但是她確實本來就是怪物。
“所以，朱千絲並不存在，從一開始就隻有……千眼千絲魔君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