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瀾盯著他:“你在挑釁公權。”
“你在拿公權給他抬轎。”清風笑。
紀瀾的指尖微微收緊,袖口下的手腕繃出一道青筋。午後的陽光斜照進紅楓分舵的庭院,將青石板地麵割裂成明暗交錯的斑塊。簷角的風鈴紋絲不動,空氣裡彌漫著一股壓抑的燥熱,仿佛暴風雨前的死寂。她向前踏了半步,靴底碾過一顆碎石子,發出細微的刮擦聲。
“昨晚誰放的線?你回去先查自己。”她的聲音不高,卻像冰錐子一樣紮進人耳朵裡。
清風歪頭,嘴角那點笑紋更深了。他抬手用指節蹭了蹭下巴,動作懶散,眼神卻像淬了毒的針,輕飄飄地紮回去。“查我?紀大人,您這火氣是不是借錯了地方?”他語調拖得長長地,帶著點戲謔,“還是說,您也跟底下人一樣,急著想從這潭渾水裡撈點油星?”
紀瀾冷了半寸:“今天夜裡,城規在。你們敢再開喚醒,我按法抓人。”她的目光掃過清風身後那一票人——林策抱著胳膊,嘴角噙著看熱鬨的笑;燕刀半倚著門框,指尖無意識地敲打著刀鞘;黎瓷站在最遠的陰影裡,像一尊沒有溫度的石像。這些人的眼神裡都沒有懼意,隻有一種習以為常的挑釁。這讓她心頭那股無名火燒得更旺了些。公權在這幫人眼裡,似乎從來就不是一道不可逾越的線,而是一根可以隨意撥弄的弦。
“來。”清風抬下巴,脖頸拉出一條流暢的線條,喉結上下滾動了一下,“你抓我。試試。”他甚至往前湊了湊,帶著一股混不吝的勁兒。
氣壓一下下來了。紅楓那邊也冷了。林策往前半步,站到清風右側,笑一下,刀鞘往地上一磕,發出“鐺”一聲脆響,震得地麵浮塵微揚。“抓誰?”他問,聲音不高,卻讓周圍幾個紅楓子弟下意識地握緊了兵器。
紀瀾目光掃過他,在那柄磨得發亮的刀鞘上停留一瞬,收回,轉身走。她的披風下擺劃過一個利落的弧度,帶起一陣微涼的風。“晚上見。”這三個字被她咬得很重,像石子投入深井,留下空洞的回響。
王老板在後頭嘀咕,聲音不大不小,剛好能讓周圍幾個人聽見:“她也借火嗎?”他搓著手,一雙小眼睛滴溜溜轉,看看紀瀾的背影,又瞅瞅清風。
清風瞄了他一眼,眼神裡沒什麼溫度:“你借嘴。”
王老板立馬閉嘴,捂嘴,點頭如搗蒜,胖乎乎的臉上擠出一個討好的笑,縮著脖子退到人群後麵,不敢再吱聲。
午後,日頭偏西,溫度卻未見降低,反而更添了幾分悶熱。商隊又來了。還是那個矮個子商人,駕著一輛比昨日更大的馬車,車轅上刻著繁複的雲紋,拉車的馱獸打著響鼻,蹄子不安地刨著地麵。車上的幔子換成了更鮮豔的綢緞,繡著金線牡丹,在陽光下有些晃眼。他遠遠就笑,露出一口黃牙,聲音洪亮:“清風大佬!各位爺!昨兒是小人有眼無珠,看走了眼!今兒特地備了上好貨色——‘定神鈴’,專克心魔雜念;‘斷念線’,縛靈鎖魂一流;還有這‘壓驚符’,貼身佩戴,百邪不侵!統統半價,賠罪,純當賠罪!”
清風沒理,抱臂站在分舵門口,目光落在遠處街角,似乎在看什麼,又似乎什麼都沒看。手欠摸金像尊門神似的立在他身旁,雙手攏在袖子裡,懷裡那塊鐵盒的輪廓隱約可見,他目不斜視,對商人的吆喝充耳不聞。
矮個商人臉上笑容不變,嘴角微妙地往上挑了一下,目光似是不經意地掃過手欠摸金的懷裡,在那塊鐵盒的位置停頓了大約一息的時間,然後迅速收回,繼續扯著嗓子吆喝,聲音在空曠的街巷裡傳出老遠。但他很規矩,始終沒有靠近紅楓分舵門口那塊寫著“閒人免進”的木牌半步,隻是驅車在遠處來回慢行。
未時剛過,天空像是被蒙上了一層灰布,光線黯淡下去。就在這時,一道冰冷的、毫無感情的聲音同時在所有玩家腦海中響起——係統丟下一個世界頻道公告:
【世界公告:未知公會發起“請神儀式”競賽,地點:城西紅楓分舵廣場。獎勵:城內祝福+1小時,幸運+2。倒計時:2小時。】
公告一連刷了三遍。原本有些沉寂的街道瞬間炸開了鍋。人群從四麵八方湧出,交頭接耳,議論紛紛。有麵露興奮的散人玩家,也有眼神閃爍的小團體頭目。祝福和幸運屬性,在眼下這個節骨眼,意味著更多的生存機會和更好的戰利品,沒人能不心動。
紅楓的人臉都冷了。林策麵無表情地看著瞬間嘈雜起來的街道,嗤笑一聲:“他們蹭熱。”語氣裡帶著毫不掩飾的鄙夷。這所謂的“請神儀式”,目的不言而喻,就是想借著紅楓和河口對峙的這股“東風”,聚攏人氣,撈取好處。
清風眯眼,眼底閃過一絲玩味,嘴角勾起:“去看。”他聲音不大,卻帶著決定性的意味。
燕刀側頭:“我去還是你去?”他手已經按在了刀柄上,身體微微前傾,進入了隨時可以出擊的狀態。
本小章還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麵精彩內容!
“都去。”清風擺手,把看守外圍據點的任務簡單交代給副手,點了一撥核心好手,準備進城。黎瓷也默默跟上,依舊沒說話,安靜地走到他側後方半步的位置,像一道沉默的影子。王老板一看這陣勢,立刻蹦躂著湊過來,滿臉堆笑:“大佬!帶我一個!我也想去見見世麵!”
清風頭也沒回,反手一巴掌按在他腦門上,把他推得踉蹌一下:“你看攤。”
王老板抱著他那麵寶貝小鑼,一臉委屈,嘴巴撅得能掛油瓶:“我……我也想見世麵嘛!聽說城西廣場可熱鬨了!”
“你見多了。”清風笑罵一句,不再理會他,帶著人徑直朝城西方向走去。王老板看著他們的背影,唉聲歎氣,最後還是老老實實蹲回門口,隻是眼神一個勁兒往城西瞟。
去往城西廣場的路上,氣氛並不輕鬆。雖然一行人數量不多,但清風、黎瓷、林策、燕刀,這幾個名字擺在一起,就足以讓沿途遇到的玩家紛紛避讓,投來或敬畏或探究的目光。街道兩旁的店鋪大多關門閉戶,隻有少數幾家酒館還亮著燈,裡麵傳出壓抑的交談聲。風漸漸大了起來,卷起地上的落葉和塵土,打在人的臉上,微微刺痛。
清風走得不快,雙手插在寬大的衣兜裡,步子邁得悠閒,仿佛真是去看熱鬨的。但跟在他身邊的人都清楚,這種平靜底下藏著怎樣的暗流。黎瓷始終落後他半步,步伐輕盈,幾乎聽不到腳步聲,隻有衣袂偶爾拂過地麵發出輕微的沙沙聲。她的視線低垂,似乎在觀察地麵,又似乎在感知著周圍空氣中任何一絲不尋常的能量波動。林策和燕刀一左一右,隱隱形成護衛之勢,眼神銳利地掃視著周圍的人群和建築陰影。
越靠近城西廣場,人流越密集,嘈雜聲也越大。各種氣味混雜在一起——汗味、塵土味、劣質煙草味,還有一絲若有若無的、屬於特殊藥水和符紙的怪異香氣。
城西廣場,此刻已是人山人海。中央搭起了一個簡陋的木台,台子四周插著幾麵顏色鮮豔但做工粗糙的旗子,上麵畫著看不懂的符文。台上擺著一張刷了紅漆的高案,案上鋪著黃布,布上放著一個約莫一尺見方的漆黑木箱。箱子表麵光滑,沒有任何紋飾,卻透著一股說不出的陰森感。
主祭是個乾瘦的中年男人,穿著一件不太合身的猩紅長袍,手裡拿著一個青銅鈴鐺,正叮叮當當地搖晃著,嘴裡念念有詞,聲音嘶啞:“……八方鬼神,聽我號令,聞我馨香,來此降臨……”他的動作有些僵硬,額頭上滲出細密的汗珠,眼神不時飄向台下某個方向,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惶恐。
清風帶著人站在人群邊緣,這裡地勢稍高,能看清全場。他抱著胳膊,嘴角噙著一絲嘲弄的笑意:“玩線。”這種借助外物、裝神弄鬼的把戲,在他眼裡拙劣得可笑。
黎瓷站在他身側,目光清冷地掃過那個黑箱,淡淡吐出兩個字:“像。”她的感知遠比常人敏銳,能清晰地察覺到那箱子裡散發出的、一絲微弱但混亂的能量波動,與某些她接觸過的、不潔的存在有幾分相似,但更加微弱和雜亂。
紅楓的人則在廣場的另一邊冷眼旁觀。林策雙手環胸,懶得對這場鬨劇發表評論,隻是手一直按在刀柄上,拇指無意識地摩挲著冰冷的金屬。燕刀則微微皺眉,似乎對空氣中那股越來越濃的、帶著腥氣的能量感到不適。
台上,主祭的念咒聲越來越高亢,鈴鐺也搖得越來越急。突然,“啪”的一聲輕響,那個漆黑箱子的蓋子,竟然自己向上彈開了一寸左右的縫隙!
人群頓時一陣嘩然,所有人都伸長了脖子往前擠。
箱子裡沒有預想中的光華萬丈,也沒有猙獰鬼影,隻有一點像是灰燼的、暗灰色的東西,慢悠悠地、如同煙霧般從縫隙裡向上飄浮出來。那灰燼看起來毫不起眼,卻讓靠近台前的一些人莫名地感到一陣心悸。
主祭臉上一喜,帶著一種誇張的虔誠,高聲喊道:“恭迎神降!”
清風斜眼瞧著,嘴角那點嘲弄擴大成毫不掩飾的譏笑:“降你娘。”他抬起右手,食指和中指並攏,看似隨意地朝著空中那縷飄浮的灰燼輕輕一點。動作幅度極小,就像給人撓癢癢似的,指尖甚至沒有碰到任何東西,隻是掐了一個最簡單、最基礎的【偏轉】訣。
然而,就是這輕飄飄的一下,那股原本慢悠悠往上飄的灰燼,像是被一股無形的力量推了一把,猛地歪斜了方向,朝著清風他們所在的位置飄了過來!
主祭臉上的喜色瞬間僵住,變得慘白。他慌忙用力搖動鈴鐺,鈴聲變得尖銳刺耳,試圖將那縷偏離軌道的灰燼重新“拽”回去。灰燼在空中扭動了一下,速度減緩,似乎真的要被鈴聲牽引。
就在這時,一直沉默的黎瓷,垂在身側的左手掌心極其輕微地向內扣了一下,仿佛扣住了一小團無形的空氣。沒有任何光芒或聲響,但那縷正在往回飄的灰燼,就像撞上了一堵看不見的牆,驟然停滯在半空,進退不得。黎瓷依舊麵無表情,連呼吸的頻率都沒有改變,隻有那雙清冷的眸子裡,寒意似乎又深了一寸。
本小章還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麵精彩內容!
主祭的冷汗瞬間濕透了後背的袍子。他能感覺到自己對那股“灰燼”的控製正在迅速減弱。台下,幾個頗有勢力的公會頭目正冷冷地看著他,眼神不善。他咬了咬牙,把心一橫,顫抖著手從寬大的袖子裡摸出一根三寸長的黑色木釘。釘子通體烏黑,表麵刻滿了細密的咒文。他舉起黑釘,對著空中停滯的那縷灰燼,作勢就要紮下去——這是壓箱底的手段,強行“釘”住靈體,雖然代價巨大,但總比現在搞砸了強。
燕刀看到那根黑釘,“嘖”了一聲,語氣裡帶著厭惡:“又來這個。”他對這種陰邪玩意向來沒有好感。
清風這次沒有動手乾預。他隻是看著主祭的動作,眼神平靜,像是在觀察,又像是在記憶對方的手法細節。他在等,等一個更合適的時機,或者,等某個人先沉不住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