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迎賓閣內,檀木屏風將三皇子武承渙的身影剖作零碎剪影。他緊攥茶盞的指節,在凝滯的沉鬱中迸出細微脆響。這聲響,亦斬斷了他心底最後一縷希冀。
時維正午,烈陽穿透雕花窗欞,在屋內織就暖煦光斑,卻始終無法驅散他眼底翻湧的陰鷙。
“他不過一介外姓之人!”暴怒倏然迸發,武承渙猛地起身,揚手掃過案幾——素箋紛飛如蝶、狼毫墜地有聲,青銅筆洗劃出冷弧,又在空中翻轉成殘蝶般的決絕軌跡。
就連他身上黑金絲繡的蟒紋羅袍,也隨劇烈動作扭曲變形。硯台轟然墜地的刹那,宿墨潑灑在外番進貢的絨毯上,暈開的汙痕,恰似他心底潰爛的瘡痍。
華林園內,海寶兒與父皇對弈的畫麵,在他腦海中反複鋪展、描摹,讓他再也無法維係平日的平和,喉間溢出的冷笑藏不住半分怨懟:“父皇啊父皇,我乃天潢貴胄,竟不及一介外臣?!”他又一腳踹翻雕花圓凳,朱漆剝落的木屑濺上錦靴,“天家父子的情分,難道還抵不過你們君臣間這一場‘溫馨’對弈?!”
殘茶順著傾頹的案幾蜿蜒成溪,溪水中,映出他已然扭曲的麵容。
旋即,他踉蹌跌坐在硬邦邦的地麵,掌心所握的螭紋玉佩棱角硌得肌膚生疼,卻遠不及心口那陣翻湧的鈍痛來得刺骨。“父皇……你既不肯信我,便休怪兒臣……”聲音驟添哽咽,還裹挾著幾分心酸的掙紮,“我絕不願做一枚任人丟棄的棋子!!”
正此時節,門外忽響起宮女輕細的嗓音,語氣恭謹又暗含怯意,“殿下,膳食已然齊備,恭請您用膳。”
“怎如此陰魂不散!”武承渙赤紅的雙目驟然迸發出灼人的怒火,對著門外厲聲咆哮:“退下!本殿已言明無需,即刻滾開!”
可門外的身影就像木雕,紋絲未動。這副模樣,徹底點燃了他胸中積壓的怒火。武承渙大步流星衝至門前,牙關緊咬,字句間淬著凶狠:“卑賤婢子,且看本殿今日……”
殿門轟然洞開的刹那,武承渙眼底混沌驟然散儘,取而代之的是全然的清明,他喉結滾動,聲音帶著難以置信的顫抖:“隱……隱君?怎會是你?”
他下意識扣住對方手腕,將人拽入殿內,反手便閂緊門閂,動作一氣嗬成,顯然是在刻意規避周遭密布的眼線。
丁隱君踏入狼藉的內室,繡著纏枝蓮紋的宮裝下擺輕拂過潑墨的絨毯,對翻倒的案幾與碎裂的茶盞視若無睹。她將描金食盒輕擱在歪斜的檀木桌上,壓著嗓音道:“禁軍已封九門,你與諸位皇子皆與外界斷了音信。若非如此,我何需冒這般風險,喬裝宮女入宮?”
武承渙大步跨至她身前,玄色蟒紋衣袍帶起一陣風,震得牆角傾倒的筆洗又滾出半圈。他手掌扣住對方小臂,目光如炬般將她上下掃過,喉間溢出壓抑的焦灼:“宮牆之內三步一崗、五步一哨,你當真未曾受傷?”
丁隱君不著痕跡地抽回手臂,腕間暗藏機關的銀鐲輕響。她抬手理了理鬢邊絹花,唇角勾起一抹淡笑:“相衣門秘術,即便門內師兄弟也未必能識破。”指尖拂過腰間藏著毒針的香囊,語氣帶著幾分篤定,“放心,這九重宮闕的銅牆鐵壁,困得住旁人,困不住我。”
武承渙鬆開手,喉結劇烈滾動,目光掃過滿地狼藉,自嘲地笑了笑:“瞧我這副狼狽模樣。”他彎腰撿起半卷素箋,墨跡未乾的字跡在殘片中顯現,“父皇將我們三兄弟安置在此,名為保護,實則軟禁。如今這裡怕是連隻蒼蠅都難進出,你今日冒險前來,絕非隻為送膳吧?”
丁隱君指尖劃過食盒暗格,機關輕響間,一卷薄如蟬翼的絹帛悄然現身:“番商已在鴻臚寺集結,李氏族人亦順利入城,太子已命元善將禁軍演武場改為臨時訟庭。”她展開絹帛,宣紙上朱砂標記的紅點格外刺目,“更要緊的是,繡衣直指似已查到李家家主李玄度的蹤跡——三日前,他暗中潛入京城,有人在城東醉仙居,見他與你的濃眉謀士密會。”
武承渙瞳孔驟然收縮,腰間青玉帶扣撞在桌角,發出一聲脆響。“那濃眉謀士?這個時候他搗什麼亂!”他五指猛然攥緊丁隱君的手腕,“定是被人收買了!李玄度一旦現身,我們蟄伏半年的謀劃便會毀於一旦,絕不能讓他活著!況且父皇深居華林園,他們根本無機可乘……”
丁隱君任由他攥著,指尖卻靈巧地從廣袖中抽出一枚銅哨。哨身刻著相衣門特有的玄鳥圖騰,纏著暗紫色絲線,透著幾分精致。“地道挖掘尚需三日。”她壓低聲音,將銅哨塞進他掌心,冰涼的金屬混著指尖的溫度,“三日後子時三刻,西角樓會升起三盞孔明燈。我會安排城外暗樁與死士接應,隻要你能及時趕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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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承渙眉頭緊鎖:“三日不算久,可我怕李氏族人等不到那時,便會被遣返。”
丁隱君卻不甚在意:“放心,庭審之時,自有人為你助力。”
話音未落,遠處忽傳急促腳步聲。丁隱君臉色驟變,反手將銅哨塞進武承渙掌心:“有人來了!記住,子時……”話未說完,門外傳來宮人高聲通傳:“太子殿下駕到——”
武承渙猛地將丁隱君推入屏風後的暗室,抓起案上茶盞狠狠摔碎。鎏金門環撞在門框上發出巨響,太子武承煜身著蟒袍踏入殿內,目光掃過滿地狼藉,唇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長的笑:“三弟這是在演練‘破釜沉舟’的兵法?”
武承渙抹去嘴角殘茶,微微躬身,藏在袖中的銅哨硌得掌心生疼:“皇兄見笑了,不過是摔些物件解悶。”抬頭時,恰好撞見太子腰間晃動的螭紋玉佩——竟與自己手中那枚是一對。
武承煜收斂了調侃的興致,眼底玩味褪去:“奉父皇口諭,特來請三位皇弟同往演武場,觀竟陵李氏狀告太子少傅一案。”
武承渙懸著的心驟然落地,指尖卻仍緊攥著袖中銅哨。他垂眸掩去眼底一閃而過的戒備,語氣帶著刻意的慵懶:“皇兄美意,臣弟心領。隻是今日舊疾複發,實在難以成行。”抬手虛掩唇角,聲線添了幾分虛弱,“況且,這種鬨劇有何可看?不過是些醃臢事罷了。”
武承煜踱步上前,拾起半截狼毫:“三弟這病,來得倒是蹊蹺。”尾音拖得綿長,“父皇特意叮囑,今日這場‘戲’,缺了任何一位成年皇子,都不算圓滿。”
武承渙喉結微動,強壓下心頭驚惶,扶著桌案站直:“既如此,容臣弟換身衣裳。”
待他自內室轉出時,已換了一襲月白常服,衣袂間殘留著龍涎香的餘韻。
武承煜倚著雕花立柱,目光掃過他泛著薄汗的鬢角:“看來三弟這‘舊疾’,來得蹊蹺,去得也神速。”似笑非笑地撫過袖間暗紋,忽然湊近壓低聲音,“若執意推拒,我倒要疑心,房中是否藏著比父皇口諭更要緊的‘春色’?”
京城東南角,禁軍演武場塵沙未歇。三丈高牆圍起的甕城之內,臨時搭建的朱漆高台上,五兵尚書元善撫著玉帶銙正襟危坐,身旁禦史中丞鄭世愔執笏板半闔雙目,眉間凝著霜雪般的肅殺。廷尉寺卿鮑允信反複摩挲青銅獬豸印信,五公主武承零則斜倚金絲蟠龍椅,茜色裙裾垂落階前。
嘿,他倒是會說,不就是“金屋藏嬌”嘛!
高台兩側,六部九卿的朝服如織錦鋪展,繡著雲雁、獬豸的補子在陽光下繽紛多彩。場中數百丁氏族人素衣如雪,齊刷刷伏於夯土之上,唯有高舉的萬民折在風中微顫,素絹上密密麻麻的朱紅指印,宛如凝固的血淚,將這場訟事的肅殺渲染得愈發濃烈。
演武場高牆之外,聞訊而來的百姓如潮彙聚。禁軍玄甲陣橫亙其間,長戈如林、旌旗蔽日,將洶湧人潮隔絕在數百步外。人群層層疊疊延綿數裡,粗布麻衣與皂色甲胄對峙,私語聲裹挾著不安的躁動。
縱使瞧不見場內光景、聽不清隻言片語,上千人仍固執地守在烈日之下,目光灼灼地凝望著緊閉的轅門,似要將厚重木門灼出窟窿,窺破這樁牽動朝野的驚天訟事。
忽聞遠處傳來悠長通傳:“太子殿下駕到——”聲浪炸開,演武場內頓時嘩然。
眾人齊刷刷起身,數百道目光齊聚轅門,禁軍迅速列成雁行陣恭迎。
遠處鑾鈴響動,武承零猛地轉身,金步搖晃得眼前一片虛影。看清來者是太子儀仗,她慌忙整了整歪斜的發冠,強撐著坐回蟠龍椅,可攥著禦令的手指仍不受控地發抖,心底將海寶兒的祖宗十八代罵了個遍。
“海寶兒這個混賬!”她壓低聲音咬牙切齒,“讓本公主孤身犯險應付李氏這群刺頭,自己倒躲得無影無蹤。”
若海寶兒在開審前未能現身,不僅朝堂顏麵儘失,她苦心周旋的布局,也將功虧一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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