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說……什麼?”朱莉驚恐地問。有那麼一瞬間,她盼望著剛才聽到的那句話隻是她腦子裡的幻聽而已,有那麼一瞬間,她也盼望著眼前的老人隻是她視野裡的幻覺而已,可老人接下來的一句話,便如同刺穿心臟的利劍般把她釘在了原地,並徹底粉碎了她所有的希望——
老人平靜地說:“小丸子,妞妞來了,她想見你。”他的臉融沒進暗紅色的鐵鏽裡,就像一座沒有任何表情的鋼鐵雕塑。
回憶湧上心頭,朱莉隻感覺自己有點眩暈。
二十多年前,在奧丁被妞妞殺死的那個夜裡,她大著肚子,和奈佛一起從那個詭異的地方逃了出去。一路上,滿天的星星在向他們眨眼,搖曳的樹木在他們麵前招手,少男少女奔跑在黑暗的世界裡,沒有方向地逃竄。他們穿過樹林,走出隧道,騎上摩托艇,劃破海浪,越過沙灘,跑過海岸線,從蕭條破敗到人煙遍布,在折騰了一整個晚上後,終於走出了那個詭異的世界。當太陽升起的時候,他吻了她,然後對她說:我們去做普通人,我們永遠不讓妞妞找到。她奮力地點點頭,抱著他放聲哭泣……
耳邊傳來竹笛聲,悠悠揚揚,細如流水。朱莉知道,這一切都不是幻覺,妞妞真的來了。
第一次見到妞妞的時候,朱莉還是個六歲的孩子。妞妞坐在樹林裡,吹著笛子,望著天邊的雲朵。妞妞那一頭柔順的青絲被輕風微微拂動,遮住了她淒傷的眼。聽到婉轉的笛聲,朱莉走了過去,並踩響了地麵上的落葉。
妞妞聽到聲音,放下笛子,然後轉過頭,看到了她。
“姐姐,你怎麼不吹了?”朱莉問。
妞妞歪起頭,笑著說,“小淘氣,因為你來了呀。”
朱莉說,“我不是小淘氣,我是朱莉。”
妞妞又對她說了一句什麼,但她怎麼想都想不起來了。她隻記得在那個清涼的午後,她交到了人生中的第二個好朋友。
陽光透過樹葉,透過妞妞的發絲,然後又照射到她的臉上,她們便同時笑了。
……
“妞妞就在前麵,你想見她嗎?”老人問。
她知道自己根本無法拒絕,她也知道這隻是老人客氣的說法——她隻是一個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女人,她怎麼可能違背魔女的意誌?
但她還是沒有動。
半晌,老人說,“小丸子,光逃避是沒有用的。”
笛聲仍在繼續,絲絲入耳,溫柔雅致,她不由得想起那天的回憶——
妞妞給她紮了個小丸子頭型,然後跟她說:我小時候我媽媽就經常給我紮這個發型,還總叫我丸子呢。
她好奇地問:你媽媽呢?
妞妞笑笑:去世了,很多年前就去世了。
她裝起大人,對妞妞說:不許哭哦,因為你比我強——最起碼你還見過你媽媽,可是我連我媽媽的麵都沒見過。
妞妞摸摸她的頭,說:小傻瓜,我很多年都沒有哭過了,所以我才不會哭呢。
她問:很多年是多少年?
妞妞說:三十年?四十年?我好像還真沒算過。
她看著鏡子裡的妞妞,撅嘴說:你騙人,你又不是老奶奶,怎麼可能那麼久都沒哭過?
妞妞笑了笑,不說話了。
她又問了一個她特彆關心的問題:奧丁爸爸是你什麼人?為什麼你不用打針?我最怕打針了,每次打針我都會哭……奈佛也怕,可他說他是男子漢,不能哭……但我看見他哭過,躲起來偷偷哭……哭得可傷心了……
妞妞撫摸她的脖子,看向那密密麻麻的針眼。半晌,她說:那從今天開始,我們就不打針了好不好?
她連忙搖搖頭,拒絕道,“不行,奧丁爸爸說過,誰不打針誰就不許吃飯睡覺……我不能不聽話……”
妞妞摟住她,輕聲說:我以後都不讓他給你打針了……
從此以後,她真的再也不用打針了,而且還可以隨時隨地去找妞妞玩。
……
“我們走吧,彆讓妞妞等太久。”
老人的一句話,將朱莉拉出回憶。她不敢去見她,但又不得不去見她——因為她偷走了她唯一的孩子,因為她偷走了她唯一的容器!這麼多年來,她一直沒有殺她,已經夠仁至義儘的了。
她決定去求求妞妞——求她放過菲米,求她給她們的女兒一條生路。
菲米那麼懂事,又那麼聽話,她不想讓女兒承擔那些本不該屬於她的命運。她舍不得,她不甘心。
耳邊傳來鐵門打開的聲音。老人走了出去,她也跟了出去。
……
陽光熱剌剌的,周圍的空氣都像蒸發一般在升騰扭曲,她心裡亂亂的,腦子也亂亂的。日影在她麵前盤旋,地麵在她腳下泛起熱氣,迷迷蒙蒙,恍恍惚惚,她踩著老人的影子一路向南,穿過蜿蜒的小路,走過被光抹亮的紅磚牆,又踏著笛聲,迎著回憶,來到了一處幽深靜謐的樹林旁。
妞妞正靠在一棵樹上,吹著笛子,望著她前行的方向。一如多年前的那個午後,她的眼神裡充滿了哀傷。
小主,這個章節後麵還有哦,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麵更精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