頭疼欲裂,四肢無力,他再次沉沉睡去。他夢見了母親。夢裡有恍惚的說話聲,還有嗆人鼻息的尼古丁味道。嗓子火辣辣的難受,就像被人按在了熱水裡。每呼吸一次,窒息的感覺便會加重一分。他好像叫出了聲。但他不敢確定,因為他還在夢裡,他還坐在自家的門檻前,看母親洗衣服的背影。
母親穿得很漂亮,是城裡人的打扮。她還給他帶回了吃的喝的玩的。他坐在門檻上,一邊用新的玩具手槍射擊樹木,一邊耐心等待母親給他洗好衣服。
新玩具會發出咻咻的響聲,還會發出五顏六色的閃光。他愛不釋手,他百玩不厭。天上的星星很高,也很亮,他將它對準它們。
他發出模擬槍擊的動靜。
母親回過頭,衝他笑了。他看見她那充滿慈愛的笑容,和一臉和藹的表情。他也衝她笑了。笑著笑著,整個世界突然陷入混沌,他什麼都看不見了。
他哭著喊媽媽,但發不出聲音,嗓子就像被火燎了一樣疼。
接著,光明再次重新,世界變成黑白。他看見了父親的那張臉。很近很近,他幾乎是在貼著他。父親的眼神空洞,父親的麵目猙獰。他死死捂住他的嘴,他把他按在了牆上。牆很冷,手很大,他無力掙紮。
然後,他看見了灰色的母親,灰色的匕首,灰色的血液和灰色的腳印。腳印從母親身下的那灣血河出發,一直跟隨到父親的腳邊,然後融入他的腳掌,直至消失不見。
起初,什麼聲音都沒有,但過了一會兒,他聽見父親的低吼。
“你要是敢對彆人亂說,我他媽就掐死你!伊倫,你聽到沒有?嗯?你要是敢對彆人亂說,我他媽就掐死你!”
他聽見自己在嗚嗚地哭。心就像完全碎掉了,很疼很疼。媽媽死了,他聽見自己的心聲,媽媽被爸爸殺死了。
“哭什麼哭?哭什麼哭?你媽就是個婊子,是個不要臉的賤貨!彆哭了,不許哭!小兔崽子,再他媽哭,我連你一塊乾掉!”
父親好像變成了怪物,他不敢哭了。
世界再度發生變化。這次,他來到了那片3d打印森林裡。母親躺在泥土上,毫無生氣。父親坐在她旁邊,大口喘著粗氣。
“臭婊子,這是你自找的!”父親朝著母親的臉吐了一口唾沫,大罵道,“彆他媽找我,聽見沒有?你兒子還在我手上,所以彆他媽找我!彆以為我不知道他不是我兒子,你個爛貨!你他媽要是敢來找我,我他媽非弄死那個小畜生不可!”
他被父親拉走了。他回頭,呆呆地看向母親的身體。母親的秀發被風吹亂,他似乎看見了她的臉。心,再次疼痛起來。
天上的流雲極速飛走。一眨眼的功夫,母親的屍體便成為了白骨。
他開始哭。他嘗到眼淚的味道。
“嘿,起來,收拾下衛生。”
這時,他聽見有人對他命令道。
他沒動,因為他覺得這是他夢裡的場景。或許是父親在叫我。
“嘿,彆裝死了,一會兒看守該來了。”
好像有人踢了他一下。
夢境再度變化。
他又夢到了父親死亡的那天。他死在那一年的聖誕節晚上。他偷了不該偷的東西,被人開膛破肚,被人掛在了房梁上。“弱者、小偷、人渣、自尋死路。”自家的牆壁上寫著這樣的字眼。
那是‘凶狗幫’的手筆。事後,凶狗幫安然無恙,就像當初殺掉母親的父親一樣。
然後凶狗幫也覆滅了,被‘滾刀肉幫’所取代。
他就是在這時突然醒悟的。
他意識到:成為弱者,就會死。
哦,原來如此,弱肉強食,才是這個世界的本質。大的吃掉小的,高位的吃掉低位的,沒有底線的吃掉保留底線的,沒有道德的吃掉尚存良知的,這就是整個世界的生存法則。
所以我不能成為弱者,說什麼都不能。我要爬得高高的,我要站得穩穩的,我要讓任何人都欺負不到我!
突然,一股令人窒息的口臭味襲來,他頓時被驚醒。
“小兄弟,起來吧,該收拾衛生了。”他看到編號為0223的那個老頭,正呲牙對著他笑。
牙齒焦黑枯黃,口氣如同糞坑。他渾身暴起雞皮疙瘩,恨不得大聲喊叫。
“嘿嘿,衛生間收拾一下,”老頭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辛苦了哈,小兄弟。”
伊倫側頭一看,隻見衛生間的地麵上已經落滿了煙頭和煙灰,並有一大塊一大塊的濃痰摻雜其中,看起來甚是惡心。
他居然讓我收拾衛生?
伊倫難以置信地看向老頭。
老東西,你才是這個監室的最底層,難道你不知道嗎?和你比,我可是強者!
腦子頓時清醒過來——他想起了0223對他做過的所有壞事——午飯時隻給他倒了半碗粥、當著看守的麵誣陷他,不僅害他挨了打,還讓他在大太陽底下暴曬了一陣子。
他是在欺負他!他一個年老體衰的弱者,居然敢這麼欺負他!他想死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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