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幾件衣服已經被她反複疊了三遍,可皮雅就是沒有停手的意思。她的臥室位於北麵,不到十平米的樣子,空間狹小,布局淩亂,一張破舊的床占據了大部分麵積,然後是一麵緊貼著牆壁的木櫃,它像個巨人似的,又把僅剩下的空間奪走了三分之二,最後是一條窄到不能再窄的過道——鬆野的體格根本無法通過,傑瑞勉強。門是開拉式的,它倒是不怎麼占空間。所以他們就沒進去,所以他們隻能站在走廊處,與老太太隔空對話。
其實這套房子的麵積挺大的,兩室一廳,八十多平的樣子,可老太太的臥室既不是廳,也不是室,而是從衛生間和廚房的縫隙中,新隔出來的一個房間。
牆上掛著他們家的全家福——女主人,男主人,二十幾歲的,打扮成小太妹模樣的女兒,還有一個不到十歲的胖男孩。隻有老太太不在。
鬆野不禁懷疑起她兒子,是否在虐待她。
“女士,近期您是否見過古拉姆?”見她遲遲不回答,傑瑞便將問題重複了一遍。
“誰?”老太太終於有了反應。她表現得一臉茫然。
“古拉姆·納克爾。”傑瑞探出身子,將嫌疑人的照片遞了過去。
老太太接過,仔細辨認了一下,然後搖搖頭道,“不認識。我沒見過他。”
“那個……”傑瑞摸摸後腦勺,“您認識他的,您是同他一起上島的……大約……四十多年前……你們都是o國人,他父親是位醫生,您父親和他父親是很好的朋友,你們還是鄰居……女士,您想起來了嗎?”
老太太愣愣地看了傑瑞一會兒,然後問,“他怎麼了?”她的表情就像她那身雖然陳舊但很整潔的衣服,似乎一點波動都沒有。
“他……殺人了。”
老太太垂下眼簾,繼續折疊衣服,“我沒見過他。我已經很多年都沒見過他了。”她做得慢條斯理的,她做得心無旁騖的,她的手指緩緩地滑過衣裳的線條,然後折疊,鋪平,再次折疊,再次鋪平。她似乎不是在梳理衣服,而是在梳理那已經逝去的年華。
“可是您和他……”傑瑞欲言又止,在頓了片刻後又說,“女士,上個月,他還給您打過電話呢。女士,向偵探公會提供真實信息,是每個島民應儘的義務。”
鬆野對傑瑞的這些‘菜鳥式’問答著實頭疼不已,他真的很想把主控權掌握在自己手裡,但一想到皮特探長早上那個逼賴賴的樣子,他就決定放任不管了。當然了,這裡麵還有一部分原因是——他總感覺這起案件中離譜的成分太多,他想在了解事情的真相後再決定如何行動。
“他給我打過電話?”老太太抬頭看向傑瑞,“那我怎麼不知道?小夥子,你們是不是搞錯了什麼?我已經和他有很多年都沒聯係過了,”她又整理衣服去了,“對,沒錯,我和他,曾經是有過一段,如果戰爭沒有爆發的話……我們或許還會組建家庭……他父親是我們當地的名醫,而我父親,則是本地知名的太平紳士……”她苦笑了一下,“或許,如果戰爭沒有降臨的話,我們會很幸福……但,這個世界上沒有如果。戰爭來了,一切都變得支離破碎了。”她再次抬頭,“我真的沒見過他。自從那場動亂之後,我們就再也沒有見過麵了。”
“哪場動亂?”
老太太愣了一下,“就是那場啊。怎麼,你們沒有調查過嗎?”
“能否請您具體描述一下?”
不就是難民暴動的那些事嘛……這小子,腦子是被驢踢了嗎?這有啥好問的?
皮雅開始講述那場動亂。‘反抗者’來了,他們殺了看守,然後給眾人發槍。偵探公會入場,激鬥發生。帳篷都著了火,她與古拉姆走散。到處都是槍聲,到處都是哭嚎,她跑得慢,還差點被人踩死。是偵探公會救了她,但也將她當成了反抗分子。三個月後,她才被釋放。也正是因為這段被拘留的經曆,島上的首批‘裡民’資格,她沒有申請下來。
“後來,我就遇見帕爾文了。”老太太說,“他待我很好,於是我就嫁給他了。當然,我也是有私心在的——隻要成為他的妻子,我就可以獲得‘裡民’的身份。動亂之後我再也沒見過古拉姆了。我也曾嘗試找過他,但始終是無果的。人生不就是這樣嘛,你想要的,和你能夠得到的,永遠是錯位的。好了,我說完了,你還有什麼想問的嗎?……噢,沒有了,那二位長官,能否離開了呢?……我的家人快回來了,我不想讓他們擔心我。……二位畢竟是偵探,這樣不好。”
“還有一個問題,”鬆野見傑瑞問得差不多了,於是將主控權接了過來,“高迪·奧貝平,您還有印象嗎?”
老太太愣住,“他不是早死了嗎?”她驚訝道,“他也殺人了?”
“不是,我想問的是……”
然而就在這時,外麵突然傳來哐的一聲——似乎是有什麼人十分粗暴地推開了門,然後硬闖了進來,就像土匪似的。接著是一個姑娘大吵大鬨的動靜——
“老太婆!我說沒說過我的東西你不要動?!你是聽不懂人話嗎?!你憑什麼動我的東西?嗯?人呢?出來!說,你把口紅放在哪了?”
那個小太妹模樣的少女出現在眼前。煙熏妝,薄嘴唇,做的卷發,黃毛,學生裝,裙子故意截了一段,胸口處還敞著,領帶歪歪斜斜,沒有一點小姑娘該有的樣子。她發現了鬆野他們,她皺起眉,打量他們一眼。
鬆野注意到皮雅明顯一哆嗦。她放下手中的衣服,從極窄的縫隙中擠了出來。
“我沒有,我沒動過,”老太太就像個犯錯的小學生一樣對小太妹慌張解釋道,“自從你上次跟我說完之後,我就沒動過你的東西了。你看看是不是落在哪裡了……我幫你找找?”
“那口紅呢?它怎麼會平白無故地消失?嗯?你知不知道它對我來說很重要?說,你把它藏在哪兒了?是不是你偷的?嗯?老太婆,你怎麼這麼喜歡偷東西呢?!”
“我沒有……”
“還不承認是吧?你上次就看中我的口紅了,彆以為我不知道!上次吃飯的時候,你一直盯著它看!這件事我一定要告訴爸爸!老太婆,你休想在我家裡繼續住了!”
“我沒有,真不是我……”
“哦,我知道了,一定是藏在你的狗窩裡了,是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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