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這話,我立刻意識到自己確實管得有點太寬、太細了。末世之下,過度的管控反而可能激起更大的逆反心理。於是,我適時地收住了話頭,沒再繼續交代其他細節。
●還不到淩晨三點,我就自己醒來了。心裡惦記著值夜的事情,怕再睡過去會誤事,索性就不睡了。在我們這輛“男生車”裡,前一班值夜的是孫毅傑和陳珊珊。他們似乎沒有在車廂前後警戒,而是蹲在過道的最後麵,像是發生了什麼情況。隔著連接處的玻璃,我看不真切,心裡有些放心不下,便輕手輕腳地爬上車頂,準備從車頂轉移到旁邊那輛大巴車上去看看。
我小心翼翼地從那輛車的逃生窗探進頭去,這才明白發生了什麼——原來是曉霞解除了之前那種可怕的僵直狀態,恢複了些許意識,嘴裡正斷斷續續地發出聲音。
但仔細去聽,卻發現她說的根本不成句子,隻是一些含糊不清的音節和破碎的詞語,完全無法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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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這樣過了幾分鐘,曉霞仿佛被人瞬間抽離了所有筋骨,身上那股不自然的勁兒突然消失了,整個人像融化掉的橡膠人偶一樣,徹底癱軟在座椅上,口中隻剩下痛苦的、無意識的呻吟,臉上的表情也因為極度的痛苦而扭曲在一起,幾乎看不出原本的人樣。
我不想進去。那一聲聲如同沉重風箱般的、艱難而痛苦的喘息,像一塊又一塊的巨石,層層疊加壓在我的心頭,讓我也感到難以呼吸。這可怕的聲音,讓我不由自主地想起了父親病重幾度垂危時,那同樣駭人、同樣令人心碎的喘息聲。那段記憶瞬間複蘇——天空仿佛總是在悲鳴,光線被厚重的窗簾和更厚重的愁雲阻擋,一切都暗無天日,不知道這種痛苦和絕望何時才是個頭。即使時間已經流逝了大半,冬去春又來,那時的聲音卻仿佛烙鐵一樣深深烙印在我的心中,結上了痂,至今仍然在無形中扭曲著我,令我時常感到彷徨和莫名的恐懼。
我無力地呈“大”字形躺在微涼的車頂,仰望著無儘深邃的夜空,試圖用“天地之廣闊,人類之渺小”的宏觀視角來看待眼前的一切,寬解內心的壓抑,淡化那些痛苦的記憶。但身後車廂裡不斷傳出的、極具穿透力的痛苦呻吟,卻一次又一次地瓦解著我好不容易建立起來的心理防線。我感覺夜空正在緩緩下沉,四周的黑暗仿佛擁有了生命,正在悄然蠕動,吞噬著周圍的一切光亮和希望,恐怕最後會連同我的手、我的腳,也一並吞噬進去。
“躺在這裡想什麼呢?”
另一個聲音,如同天籟般清澈的聲音,突然在我耳邊響起。
我猛地從消極的思緒中驚醒,恍惚間甚至覺得四周那逼仄的黑暗似乎真的退散了一些,眼前變得明亮了幾分。
“你……你什麼時候上來的?”我有些驚訝地側過頭,看向不知何時躺在我身邊的杜萊優。
她隻是笑盈盈地看著我,並不回答。然後也學著我一樣躺下,甚至還故意往我這邊擠了擠,差點把我擠到兩輛車的夾縫裡去。
“喂!”我低聲抗議。
“你和曉霞很熟嗎?”她忽然問。
“沒有啊。”我老實回答。
“哦——”她拖長了語調,狡黠地眨眨眼,“那就是因為你太心善了,看不得彆人受苦。”
“……杜萊優,”我望著星空,猶豫了一下,還是問出了口,“你有沒有……特彆厭惡自己的時候?”
“你是在討厭自己這種過於敏感、共情能力太強的體質?”她一針見血地反問。
“……!?”
她怎麼會知道我正在想什麼?可怕,太可怕了!在她麵前,我簡直就像一個剛出生的嬰兒,所有的情緒和想法都無所遁形,沒有任何遮蔽和反抗的能力。既然如此,那不如就徹底敞開心扉吧。
“這種從小時候就開始野蠻生長、直到現在也沒能擺脫的敏感個性,真的讓我深惡痛絕。”我低聲說,仿佛在陳述一個秘密,“我多希望能沒心沒肺地活著,那樣會不會輕鬆很多?”
“你會這樣想,恰恰說明你是一個認真生活、認真對待每一份感受的人。”她的聲音很輕柔,卻帶著一種堅定的力量。
聽到這句話,突然間,我有一種鼻尖發酸、熱淚盈眶的衝動。就是這麼簡簡單單的一句話,卻精準地說進了我的心裡,輕輕地撥動了那根最柔軟的心弦。
“杜萊優,為什麼你好像總能……麵帶微笑?”我問出了另一個困惑我很久的問題。
“因為看見你呀。”她半開玩笑地說,但過了一會兒,語氣又變得認真起來,“我們總能碰到不好的事情,不是嗎?”
“嗯。”我深有同感。
“時間久了就能衝淡一切?或者隻需要努力就能跨越過去?”她自問自答,“不、不、不,正因為不能,所以才被稱為‘不好的事情’。有些事情它就是存在著,僅憑個人的能力,我們無法改寫,無法改變它的發生。但是,”她頓了頓,側過身,左手自然地搭在我身上,“我們可以選擇——選擇用怎樣的心情去麵對它。聽起來是不是有點兒像自我安慰的精神勝利法?哈哈。”
“選擇怎樣的心情”……這竟和我不久前的想法不謀而合。可是,這種灑脫的心態我隻能偶爾做到,更多的時候,我還是會被各種情緒的枷鎖牢牢困住,陷入無休止的內耗……忽然間,我好像有點明白自己了:高度敏感的體質如同一個巨大的容器,將外界所有的信息、情緒,無論好壞,都吸納進來;而我又缺乏適時調節和釋放這些情緒的能力,於是它們就在內部發酵、變質,讓一切都變得糟糕。不知不覺間,我就陷入了一種自我對抗的情緒泥潭,耗儘所有精力,無法專注於其他事情。久而久之,隻剩下無儘的疲憊和痛苦。若不是此刻杜萊優就在身旁,用她特有的方式點醒我,我大概率又會將曉霞的病痛高高掛起,沉溺於消極的思考,想著“死了算了,一了百了,死了就什麼都聽不見,死了就能徹底解脫”。說到底,人為什麼要活著呢?世上有那麼多的痛苦,難道就隻是為了苟活於世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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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難了。”我忍不住低聲嘟囔了一句,像是在對她訴說,又像是在自言自語。
“你有什麼可難的?”一個略帶調侃的男聲突然插入。
“……額,傑哥。”我嚇了一跳。孫毅傑的動作真輕,他半個身子都探上車頂了,我居然都沒察覺。
“到點兒了,該換班了。”他言簡意賅。
“哦,好。”我應道。
他利落地跳下車頂,但很快又探回頭,特意叫了我一聲:“成果。”
“嗯?”我看向他。
“之前你對王文龍那小子可是夠狠的啊,為了救他連截肢的想法都冒出來了。怎麼今兒個對著曉霞,你就啞火了呢?看她那麼辛苦,你就不想點兒辦法?”他的語氣裡更多的是調侃,並沒有真的為難我的意思。
辦法嗎?其實是有的。比如,如果能間斷性地給她注射嗎啡之類的強效鎮痛劑,或許能極大緩解她的痛苦。但很顯然,我們根本沒有這個條件。所以,我才隻能無奈地忍受著曉霞淒厲的呻吟,而無能為力,無動於衷——這種“無動於衷”本身,又何嘗不是一種痛苦。
孫毅傑見我沒有回答,也隻是笑了笑,並沒追問,轉身就到車廂前麵找地方睡覺去了。陳珊珊卻沒有去休息,她依然默默地陪伴在曉霞的旁邊。她也和我一樣,能做的不多,她唯有靜靜地守著,陪著。儘管看似無用,但我卻從她沉默而堅定的背影裡,讀出了一份積極麵對苦難、絕不逃避的勇氣和力量。
我小聲喊她,示意她去睡一會兒。她隻是輕輕地搖了搖頭,目光依舊停留在曉霞身上。見此,我也不好再堅持。我的視線飄回身邊的杜萊優,注意到她此刻正神情警覺地、不斷地環視著四周的黑暗,仿佛在搜尋什麼。我也立刻跟著緊張起來,學著她的樣子左右張望,一邊壓低聲音問:
“怎麼了?有什麼不對勁嗎?”
“感覺……好像有人在暗處盯著咱們。”她低聲回答,眉頭微蹙。
被她這麼一說,我瞬間感覺後背發涼,趕緊再次仔細地向周圍望去。今晚的月亮大部分時間都被雲層遮蔽,隻有車燈附近不到十米的範圍內有光亮,再往外就是伸手不見五指的濃重黑暗。我極力遠眺,並沒有發現什麼異常的動靜。轉念一想,會不會是樓上那些還沒睡的同學在看著我們?於是我抬起頭,向上方的樓層望去。果然,在五樓的一個窗口,發現了一個小小的、忽明忽暗的紅色亮光。根據方位判斷,不會錯,那是周昌明,他正一邊抽煙,一邊默默地看著我們樓下的一切。
我稍微鬆了口氣,小聲對杜萊優說:“是五樓的周昌明,一邊抽煙一邊在看我們。應該沒事。”
“不是他,”杜萊優的語氣依舊沒有放鬆,“剛才我就注意到他了。我說的是彆的……感覺不止他一個。”
“啊?”我瞬間驚出一身冷汗。我絕不會懷疑這是杜萊優過度緊張導致的疑神疑鬼。我相信她的直覺和判斷力,正因為相信,所以此刻更感到一種毛骨悚然的恐懼。
接下來的一個小時似乎過得格外漫長。我們始終保持高度警惕,但外圍始終沒有發現任何可疑的跡象。然而杜萊優的精神一直緊繃著,使得我也絲毫不敢放鬆。又困又不敢睡,再加上車廂下方不斷傳來的、折磨人的呻吟聲,在這雙重煎熬下,我感覺自己都快要瘋掉了。
來接我們班的是覃達聰和鄺秀婷。鄺秀婷爬上車頂,見我臉色蒼白、精神狀態很差,關切地走過來問道:“你沒事吧?看起來累壞了。快去睡吧,到交班的時間了。”
“你們之前在野外……是不是也很難入睡?”我揉了揉乾澀的眼睛,隨口問了一句,更多的是想通過說話來驅散疲勞和恐懼。
“還好,”鄺秀婷笑了笑,隻是笑容裡有些苦澀,“因為通常有歌德詩在,她總能給大家一種莫名的安全感。”
“在野外的時候……有碰到過成群的流浪狗嗎?”我又問。此刻,簡單的對話確實是緩解精神疲勞的一味良藥。
“那倒沒有。”她頓了頓,眼神飄向遠方,似乎陷入了回憶,過了一會兒才接著說:“其實……前期的時候,雖然艱難,但大家心裡還是抱著希望的。我們擁有明確的目的地,仿佛隻要堅持下去,一切困難最終都能迎刃而解……”
可能是覺得自己突然說起這些有些突兀,像是在自言自語,鄺秀婷沒有繼續往下說。不過,我注意到她今天的整體狀態明顯比昨天要好一些,眼神裡似乎重新有了一點微弱的光。
又一個小時在堅守中過去,最後一組值夜人員來接替了覃達聰他們。值夜的人在不斷輪換,但始終不變的,是一直默默陪伴在曉霞身旁的陳珊珊,和精神始終保持高度集中、如同警覺的獵豹般的杜萊優。
“杜萊優,”我看著她眼下的疲憊陰影,心裡一陣揪緊,語氣不由得帶上了幾分強硬,“你必須去睡覺了!”我甚至想著,如果勸不動,是不是就用蠻力把她拖回車廂。但立刻又意識到這招對她根本沒用,於是放緩了語氣補充道:“天已經開始蒙蒙亮了。既然那‘東西’隻敢藏在黑暗中,那就說明它大概率沒打算在白天現身。剩下的時間我來看著就行,相信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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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轉過頭,用那雙因為缺乏睡眠而顯得有些泛紅,卻依舊清亮的眼睛看了看我,終於妥協般地歎了口氣:“好吧。”
說完,她竟然再次原地躺了下來,而且還像之前一樣,習慣性地往我這邊擠了擠,差點又把我擠下去。
“哎!”我真是被她氣得沒脾氣。
她肯定知道我的意思是叫她回有空調、有柔軟座椅的車廂裡去睡,那樣比在這冰冷堅硬的車頂上舒服得多!……唉,算了。我雖然心疼她,但也尊重她的選擇。她選擇留在這裡,或許是因為這裡視野更好,或許……隻是因為想陪著我。
我重新抬起頭,望向遠方。遙遠的天際線上,紅、橙、白三色如同打翻的調色盤,在穹頂的邊緣波紋般柔和地暈染開來,仿佛有一滴濃豔的墨汁不小心滴落在這張深藍色的畫布上,正逐漸滲透、擴散。沉睡的大地被這漸亮的天光輕輕喚醒,披上了一層銀灰色的薄紗,像是為了迎接太陽的盛大登場而進行的隆重裝扮。萬物複蘇的氣息開始在清冷的空氣中悄然彌漫,一種生機勃勃的力量注入到周遭的環境裡,深吸一口,連肺腑都跟著清爽起來。大自然,總是能以其磅礴的生命力,給人帶來新的活力與希望!
我從未特意守候過日出,這卻是我第二次與杜萊優一同躺在車頂,迎接黎明的到來。我是不是……應該懷揣一份期待的心情來等候?我是不是……應該更積極地迎接這新的一天?
那好吧!我在心裡對自己說。那就來執行計劃的最後階段吧!徹底清除威脅,迎接真正的曙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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