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王氏高麗諸王幾乎都入質大都,到了大明,反而隻是入學國子監,大明朝廷其實並不太約束眾人所學又或者其他,所以就連被申飭的叔父也能回國登基,者山君就歎了一口氣。
說起來,自己的國家開國比大明還要晚將近三十年,可禪讓這種事已經發生了三次。
當然大明更誇張,從英宗到睿宗,每次奪位都是殺得血流成河。可相比大明那些官員如今至少已經俯首帖耳,當今皇帝身為幼主,卻能夠安然在位二十七年。可在他的國家,祖父在位多年,清洗一次又一次,卻依舊要提防著各式各樣的謀逆和反叛。
張壽說的這些故事,他是不是可以從中汲取到某些教訓?
者山君這才多大,他就算死命隱藏,那些表情變化,張壽又怎麼會不看在眼裡?陳永壽捎話時說,實在不行讓他曉以利害就行了,但他卻不覺得一個在宮廷鬥爭最複雜的地方成長起來的孩子,會不懂所謂利害,所以他乾脆有選擇性地給人講史。
而當曆朝曆代關於質子的這些故事暫且講完,他卻詞鋒一轉,說起了漢時的推恩令。
從推恩令,他又延續到諸子分產,嫡子守業等等傳統在曆朝曆代的延續,然後就開始評論古代新羅那種在禮法上會被衛道士噴死的通婚。什麼叔叔娶侄女,姑母嫁侄兒,最後說到庶孽禁錮……反正他曾經從雜七雜八資料上瞥一眼看到的東西,此時全都信手拈來。
現代人的閱讀量多大?知識麵多廣?最重要的是,天馬行空亂侃一氣的本事有多大?
那絕對不是古人能夠想象的,更不是偏居一隅之地,而且年紀還太小的者山君能夠預料的。就連一旁陪侍的禮曹參議都聽得目弛神搖,目瞪口呆,更何況是一個小孩子?
再加上張壽頭頂東宮師的光環,天生就自帶光芒萬丈的魅惑……蠱惑效應,日後也許會成為君臣的兩個人,那簡直是壓根連插話的空隙都沒有。隻是,當張壽說到朝鮮那唯有兩班嫡子才能參加的文武兩科科舉,庶子隻能參加雜科時,禮曹參議才不服氣地想要辯解。
然而,他那種貴種的後代還是貴種,賤民的後代就該是賤民的辯解,又哪裡比得上張壽那種王侯將相寧有種乎,所以需得拔才於微賤草莽之中的見識?
隨口舉出唐宋以來那些有名的出身寒微的名臣,以及庶子出身的宰相,然後將人家的庶孽禁錮法掰開來,說到階層禁錮,通道堵死,民智不開……
反正一個個這年頭少有人提起的名詞砸下去,張壽就看到,麵前兩人麵色很不好看。
任憑是誰,國內製度被人如此非議,哪裡能受得了?禮曹參議顛來倒去隻能想方設法用一個禮字希望穩住局麵,卻不想張壽輕描淡寫幾句話給打了回去。
“曆來華夏出名的理學經學大家,也有納妾蓄婢的,但沒聽說過有生下庶子之後,就把人當牛做馬的。不過是你們那位定下這規矩的大王憂慮兩班數量日後太多,世世代代的承襲之下,朝中位子不夠分,天下財富不夠分,特權更不夠分而已。”
“對比之下,我朝太祖皇帝定下了功臣世襲降等,不降等也隻能維持三代的原則,兼且文武並舉,擇才而用,選才於民,天下這才能夠富庶安定,直到現在。”
“你們早年就上呈了國號,朝廷為何遲遲不允高麗改為朝鮮?很簡單,所謂王氏李氏,不過是一脈相承,那又何必改什麼國號?文武分途,以文製武,哪怕你們那位開國的大王自己也是靠著兵變上來的,可到頭來依舊是用了宋朝的這一套。”
“可最推崇這一套的宋朝,最後如何?靖康之恥,崖山之變,號稱曆朝曆代最富,最後卻是疑兵疑將。可是,宋末既有曾經抗蒙慷慨激昂,血戰不止,最後投降之後卻依舊得高官厚祿的將領,也有血戰到底,最終殉國的大將,更有崖山之後毅然蹈海的宰相和軍民。”
“可放到王氏高麗,重文輕武之風已經到了幾乎沒救的地步,殉國的文官倒是有,殉國的武將有沒有?有幾個?末年我聽說倒是有武將秉國亂政!”
“你那位老祖宗靠兵權取了高麗江山,可時至今日,舉國還有多少可戰之兵?”
“隋唐時,高句麗一國可擋天朝傾國大軍,如今高句麗、百濟、新羅,號稱三韓合為一國已久,緣何卻遠不及當年?”
者山君麵色發白,尤其是聽到張壽那最後一句話時,他想到自己曾經聽說過,王氏高麗太祖曾經有過祖訓不可學中原製度,然則光宗卻因為豪族和地方勢力過強,不得不收權改製,而後雖說提振一時,卻仍然一步步淪落了下去。
而自己也一向都對藩屬的地位耿耿於懷,是不是如他們這樣的小國,真的不能學中原製度?是不是真的應該強兵為先?
可這位張學士剛剛字裡行間,又把太祖製度貶損了一通……太祖皇帝當時為了妥協而沒能執行下去的很多策略,他日後是不是要試著做一做?
而禮曹參議則是因為張壽的東拉西扯而暈頭轉向,甚至想到難不成大明打算興兵從遼東打過去,又或者海路派水軍掃蕩……
當張壽這一堂完全不正經的課結束,他帶著剛剛一直站在旁邊當樁子似的阿六出去時,就隻見花七一臉微妙的表情迎上前來:“你這是想要這位者山君回國之後蠻乾一場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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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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