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鐵軌是什麼東西?你剛剛說要用鐵軌鋪路,中間還要再鋪上像枕頭一樣的木頭,那得多少錢?”
“關叔叔,這真的是鋼鐵做的船?為什麼不會沉在水裡?”
聽著這一聲吳哥哥,關叔叔,張壽忍不住輕輕摩挲著下巴,心想自己這兩個兒子彆的不行,但這十萬個為什麼的本事卻倒是還不弱。隻可惜數理文字天賦全都廢柴了一點,他們的姐姐這個年紀心算能力已經非常強大,可輪到他們卻是磕磕絆絆。
反正就和練武一樣,兩人瞧不出什麼天賦。
因此,他直到悄然出現在兩人身後時,這才冷不丁揪住了其中一個的領子。而那小子慌慌張張叫了兩聲六叔饒我之後,瞥見是他,那張臉頓時變得極其老實憨厚,他就知道,這是從娘胎裡晚出來一點點的張澤。
就是那個什麼事都把兄長拱在前頭的弟弟。
而一看到父親那意味深長的笑容,張澤就知道事情不好,等張壽一鬆手,他趕緊跪下直接抱住了老爹的大腿:“爹,您好久都沒帶我和哥哥來過天工坊了,我們就想來看看!”
絕對不是因為怕練武而逃課!
這後半截張澤沒有說出來的話,張洵卻是直接一嗓子嚷嚷了出來,結果,張壽沒回答,阿六就把大的那個拎到一邊竹筍烤肉了。而張澤同樣也沒能逃過一劫,等到哭爹喊娘的兄長被揍完丟回來,他也被阿六給拎了起來,尊臀上挨了不多不少十巴掌。
而等他揉著屁股可憐巴巴回來之後,卻隻見張壽正在和剛剛他剛剛攀談過的兩個人說話。作為張園未來的主人,天工坊對於他們來說卻是好奇卻幾乎進不來的地方,所以,無論和自己一樣黑發黑眼的關秋,還是長相奇特的吳大維,他們這次才是第一次近距離接觸。
從前也就是遠遠看到過,哪怕跟著父母來參觀的寥寥兩三回,也輪不到他們開口說話。
所以,既然已經挨了打,張澤少不得小聲扯動哥哥的衣角,讓這個不會說話的兄長少說話,然後豎起耳朵在旁邊傾聽。當聽到張壽詢問進度,而後說了一堆自己完全聽不懂的話之後,他就瞅了個空子開口叫道:“爹,我想跟著關叔叔和吳哥哥學東西!”
什麼鐵軌,什麼蒸汽機,還有改建高爐煉鋼……這可比練武和算學有趣多了!
張洵瞪大了眼睛,但出於凡事和弟弟一致的心思,他也趕緊鸚鵡學舌了一遍。然而,隨之而來的並不是父親的反對又或者譏笑,也不是單純的讚成和支持。
“學東西?你們是覺得這天工坊裡的東西有趣,這才想要學的吧?可你們知不知道,要做出某些東西,需要學你們最討厭的算學?更要學比算學更艱深的物理?”
“知道燈滅了就是沒有氧氣,人無法生存,知道拿著線團一路放線,這至少能在迷宮中尋找出路,但這都隻是小聰明。而小聰明和大智慧不一樣,大智慧不但是先天的天賦,也是後天的學習。就連是我,其實也不過是隻學了一點皮毛中的皮毛,”
張澤一張嘴頓時張得老大,他怎麼都沒想到,這些看上去如此有趣的東西,居然也仍然要學習!他瞥了一眼旁邊同樣滿臉發懵的哥哥,卻是小聲嘟囔道:“爹你可彆哄我們……”
張壽沒有直接訓斥,而是招招手示意如今已經從金發少年蛻變成金發青年的吳大維過來,這才慢悠悠地說道:“來,你這個吳哥哥對你兩個小師弟說一說,都學了什麼?”
如果是在佛羅倫薩,吳大維確信現在的自己一定會是各種舞會和聚會上最閃亮的那顆晨星。因為良好的飲食,良好的教育,以及被逼進行的各種武術訓練,個頭極高的他現在舉手投足之間,既有騎士的乾練,也有知性的優雅。
然而此時他最高興的,卻還是張壽說,這一對雙胞胎親生兒子是他的小師弟,也就是說,很晚才入門正式追隨張壽學算學的他,確確實實被對方當成是嫡傳弟子。
因此,麵對這兩個第一次近距離接觸他時,看到他那和明人截然不同的容貌,就沒露出過半點懼怕和敬畏的小家夥,他的嘴角漸漸上浮,露出了一個非常溫和的笑容,這才語重心長地說:“兩位小師弟,要製造你們剛剛看到的這些東西,確實需要學習很多。”
“除了剛剛老師說的算學和物理,還有氣動力學、流體力學、材料學、冶金學……”
忽悠功夫同樣完美師承了張壽的吳大維一張嘴就是一大串讓人眼花繚亂的名字,結果成功地讓這一對一模一樣的兄弟倆滿眼都是小星星。當最終這種報菜名似的報學科告一段落之後,他就和藹可親地說:“兩位小師弟確定,真的想學嗎?”
“不想!”
“想!”
這兩個截然不同的聲音幾乎同時響起,彆說吳大維,就連張壽也不禁愣了一愣。結果,他就隻見兩個兒子竟然也在倏忽間瞪著彼此,足足好一會兒,他就發現小的那個氣急敗壞地叫道:“哥,你怎麼這麼沒出息!”
“太累了,我才不要學這麼多東西!”張洵理直氣壯地反駁了一句,見弟弟用一種大人一般痛心疾首的目光看著自己,他頓時又有些心虛,但猶豫再三,還是挺直胸膛說,“爹曾經說過,這世上,有些人就是學霸,有些人就是學渣,再努力也沒用的!”
“而我就是學渣!”
此時此刻,想到自己確實在朱瑩麵前用這樣的話安慰過恨鐵不成鋼的妻子,張壽忍不住想捂臉。他還真的第一次見到如此理直氣壯的學渣……偏偏這學渣還是他的兒子!真是造孽啊,他這一世拯救了很多學渣,現在看來,很可能還要拯救自己的兒子!
因此,他盯著張洵看了好一會兒,直到把小家夥看得心虛低頭,他這才無奈地說:“人貴有自知之明,你能知道自己是學渣,總比以為自己天賦無敵來得好。條條大道通京城,這天下也有很多彆的選擇,就算你打算坐著躺著廝混一輩子……”
“真的可以嗎?”張洵一下子喜出望外,甚至忘乎所以地打斷了張壽的話。可當聽到背後傳來了響亮的一聲咳嗽,意識到是孿生弟弟在提醒自己,他微微一怔,臉色就漸漸白了。
他居然對老爹透露了自己打算好逸惡勞一輩子!
張洵下意識地一個轉身撒腿就跑,結果他忘記自己剛剛被狠狠揍過一頓屁股,這才沒跑出去兩步就直接一腦袋撞在了一個人身上。抬起頭發覺那是阿六,他立刻就如同一顆蔫了的白菜,直接抱頭往地下一蹲,連聲叫道:“我錯了!爹,阿六叔叔,我錯了!”
阿六直接把小家夥拎了起來,但隨之就覺得有人抱住了自己的大腿,低頭一看是滿臉懇求的張澤,他微微一愣之後,卻沒理會,抬起頭看向了張壽,眼神一如既往地認真。
張壽相信,隻要自己稍微有點表示,阿六就能把雙胞胎中那個當哥哥的再次狠狠揍一頓。於是,他明白無誤地搖了搖頭:“人各有誌,不能強求,小澤願意去學這些,那吳大維,你來帶一帶你小師弟,看看他到底有哪方麵的天賦,沒天賦的話,就隻能靠努力。”
“至於小洵,混吃等死一輩子是可以,但是,我當初和你娘定下了這家裡的規矩。有多大的能力,做多大的事情,分多大的家產。要是阿澤將來有能耐和他姐姐一塊繼承天工坊,你卻什麼都不懂什麼都不會,那這一樣就沒你的份。”
“而你不讀書,不做官,京城這大宅院給你也守不住,那就隻能把你娘的莊子分給你一個,你去鄉下老老實實當個小地主,好好領著佃戶種地……”
外頭剛剛回來的朱瑩拉著女兒張洛,起初眉頭大皺的她,此時此刻已經是笑得花枝亂顫,卻還強忍著沒出聲。至於她背後的張洛,那則是捂住了眼睛,仿佛覺得弟弟被父親這麼教導的一幕簡直慘不忍睹。
果然,聽到日後要離開京城,要老老實實窩在家裡,以免被人挑刺,連累姐姐和弟弟,聽到日後要好的朋友——其實也就是自己的表兄弟表姐妹之類,頂了天加上陸師兄家裡兩個他可以稱之為侄兒的小家夥——也會漸漸疏遠,隻因不是一個世界的人……張洵那張臉終於變了。
張洛還忍不住在那嘀咕自家爹爹竟然這樣忽悠人,可一扭頭,她就發現,剛剛還笑得幾乎快要忍不住的娘,此時卻漸漸怔忡了起來。她微微愣了一愣,隨即就難以置信地小聲問道:“娘,難道爹不是在哄騙小洵,他是說真的?”
剛剛已經把眼淚都笑出來的朱瑩輕輕擦了擦眼睛,隨即卻沒有回答張洛的話,而是現身往前走去,當張洵終於發現她的到來時,她就隻見這個雙胞胎中的哥哥哭喪著一張臉,可憐巴巴地望著自己,仿佛祈求她能夠推翻張壽之前那些話。
一貫對兩個兒子都相當簡單粗暴,可這一次朱瑩卻輕輕摩挲了一下小家夥的頭,隨即才微微笑道:“我其實還有叔叔伯伯,你們外祖父其實也還有兩個舅舅,但如今,他們都不在京城,而是在很遠的地方當著無足輕重的小官。”
“就算是這樣的小官,也有人時刻監察他們是否犯錯,是否貪贓,因為背負外戚的身份,卻沒有多少才能,那麼,為了避免人生出不切實際的野心,就隻能如此。祖母臨終前告訴我,他們恨她,恨太後,其實大概也恨父親和我以及所有在京城享受榮華富貴的人。”
“阿洵,如果你沒有才能,也不願意努力,那麼今後,你也隻能和那些你也許永遠都不會見到的長輩一樣。”
儘管年紀幼小的張洵根本聽不懂朱瑩的這些話,但是,母親確認了父親剛剛那番話不是嚇唬,這一點他卻還是聽得懂的!於是,當哥哥的終於被那一股絕大的求生欲刺激得一骨碌爬了起來,忙不迭地叫道:“二弟學什麼我就學什麼,我之前就是偷懶不用功而已!”
“我不過是想著,要是我什麼都學不會,爹娘和姐姐就不會逼我這麼緊了!”
“哥哥你這個大笨蛋!”
聽到哥哥張洵口不擇言說出來的一句話,以及接下來弟弟張澤大罵之後撲上去死死捂住了人的嘴,張壽一愣過後就哂然一笑。再一瞥朱瑩,就隻見孩子他娘這會兒已經氣得柳眉倒豎,仿佛下一秒就要原地爆炸了!
雖說作為當爹的,這會兒他應該勸解兩句,可是,眼見朱瑩二話不說一手一個把人拎走,他看了一眼呆愣在原地的長女,這才閒閒地補充了一句:“洛洛,你這兩個弟弟是屬猴子的,日後你可千萬多長一個心眼,彆被他們騙了。”
“我實在是沒想到,我和你娘生出來的這麼一對活寶,竟然會為了偷懶而裝傻!”
吳大維已經笑得蹲在那兒捶地,而較為厚道的關秋,此時也背轉身去掩藏臉上那笑意。而阿六那張原本就死板的臉,此時卻顯得更加黑了起來。他深深吸了一口氣,猶如軍令狀似的,一字一句地說:“沒有今後了。”
這簡直會引起歧義的五個字,張壽聽在耳中,卻忍不住為他那兩個兒子的將來默哀,同時也舒了一口氣。幸好幸好,否則一對學渣兒子這種設定,實在是能讓人吐血啊!
正文完了,接下來其實就是幾個如同番外的尾聲,我抽空慢慢寫著……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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