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身具一言斷人生死之權力時,不視人為草芥,說出人人皆能成聖的嬴成蟜。
才會被諸子信服,追隨,視為終結這個黑暗時代的希望。
兩句話,讓趙高知道沒有秦王政的保護,會立刻死在他嬴成蟜的手上。
受敲打,不生異心,忠於兄長最好。
若是不受,還敢有異心……按照其母姬夭夭之言,一個人想做什麼不可能藏得住。
嬴成蟜是當下唯一能調動王、相,兩方勢力之人。
趙高若有所為,就算瞞得過秦王政,也瞞不過長安君。
若被發現取死之道,那就去死吧。
宮殿門口,趙高止步,背影在昏暗的光線下顯得格外孤寂。
他的手緊緊攥住了宮門,指節因用力而發白。身體依舊在微微顫抖,仿佛在極力壓抑著什麼。
門開一線,趙高急急忙忙狼狽閃出,摔在地上。
他看著身後宏偉宮殿,牙齒打顫。
就像看到的不是勤學觀政殿,而是閻王殿。
殿內,冷風吹入,燭火飄搖。
照在嬴成蟜、嬴政這一對兄弟臉上,將他們的表情映得忽明忽暗。
兩千年後的穿越者,為了不陷入濫殺的深淵苦苦克製。
封建帝製下的帝王第一人,為了攫取權力不擇手段。
“你就是王綰?”少年像是才發現殿內還有另一個人。
“見過長安君。”出身老秦世家的王綰起身,微微俯首,不自覺低頭,額頭已見細密汗珠。
眼前這個比他小了七八歲的少年,帶給他的壓力比大父還大。
“聞名不如見麵,王兄果如兄長所說具有天縱之才。”少年跳下桌案,極為正式地拱手見禮:“我頗懂相術,觀王兄麵相,日後能為相。”
王綰內心微喜,鹹陽神童的識人之術極為有名。
麵上苦笑一聲,說道:
“長安君就不要取笑綰了。
“在王上、長安君麵前,何人敢稱具有天縱之才呢?”
秦王政哈哈大笑,指著其弟對王綰說道:
“彆當這小子是在誇你。
“寡人記得吾弟說過這樣一句話——天縱之才隻是見他的門檻。
“他說你天縱之才,是說你王綰剛剛夠資格和他見麵。”
“我說的是天才,不是天縱之才。”少年糾正兄長的話,經典不容篡改。
然後迎著王綰呆愣的目光,回憶往昔,老氣橫秋地道:
“嗐。
“當時年輕,氣盛,話說的就有點大。”
王綰看著個子不高、麵相還很稚嫩的少年,低頭沉默。
沉默於“天才隻是見我的門檻”這句話,亦沉默於年輕少年憶年輕。
“王綰。”秦王政聲音仿佛就在耳邊響起。
“臣在。”王綰醒來,行禮,發現秦王政已經來到自己麵前。
秦王政輕拍王綰肩膀,推心置腹地道:
“在寡人麵前,隻要是實話,再不中聽也可說、當說、該說。
“寡人之智,不如吾弟。
“你將寡人與吾弟並列,維護了寡人的顏麵,卻會滋生寡人的傲慢之心。
“在外人麵前,你如此說,是應有之理。
“寡人是王,王當有王之威嚴。
“但是私下見麵,萬不能如此。
“隨意些。
“若是你王綰都不敢和寡人說真話,那還有誰敢呢?”
王綰頭腦一陣酥麻,如有暖流持續不斷淌過,一時間竟說不出話。
嬴成蟜牽牽嘴角,有種看到已故父王的既視感:
“走了,看相邦府熱鬨去,我在樓台定好了位子。”
“太早了些吧?”主動和弟弟提出今日去看相邦府門前景象的秦王政,指著沒有一點光亮透入的宮窗說道:“天還沒亮。上個月,仲父可是拖到宵禁才出麵。”
有起床氣的嬴成蟜打了個哈欠,耐著性子解釋道:
“那不一樣。
“上個月是承諾。
“師長拖到宵禁才出麵,是因為拖得越久聚集的人越多,一字千金這件事就鬨得越大。
“這個月是踐諾。
“踐諾這種事,越早名聲越好。
“阿兄再說幾句話,金就發沒了。
“不要饒舌了,快走吧,彆白瞎我起這麼大早。”
“仲父真要發金嗎?”秦王政有些不敢相信:“他哪裡來的數十萬金?”
“偷來的,搶來的,撿來的!”長安君語氣有些不好了:“我的親兄,彆問了,快走吧,行嗎?”
過了感動之情,能說話的王綰緊緊閉著口,不敢動。
剛被秦王政要求私下說實話不用顧及王上顏麵問題的王綰,覺得王上說的隨意些,肯定不是長安君的這種隨意。
這也太隨意了吧!
半個時辰後,天亮了。
相邦府門前。
寒風中,吏員按名索人,將得千金的百姓招至最前。
這些百姓跺著腳,搓著手,嗬著白氣,眼中閃爍著興奮、喜悅之光。
似乎……真的要發千金!
一整條章台街上,人潮湧動。
農夫、商賈擠在街道兩旁,不在五百一十七人名單上的他們抻著脖子往前看,除了黑壓壓的人頭甚都看不見。
“假的,肯定是假的。”他們嘟囔著。
同樣說出這句話的,還是身在王宮深處、高門宅邸,密切關注事態發展的秦國高層。
若是他們知道章台街上的賤民在和他們說著同一句話,肯定會覺得恥辱。
章台街之外,專門經營官府人士的巴蜀樓台。
傳說中一夜就要百金,名為“巫山”的樓房內,熱如夏日,非要脫到隻剩一件單衣才不冒汗。
嬴成蟜吩咐呼,讓管事的把地龍溫度調低。
秦王政趴在窗前,持雙筒千裡目放在眼前,能清晰看到千米之外的相邦府門口景象。
他的仲父呂不韋出來了,站在一個臨時搭建起來的高台上,麵帶微笑,不知在說著什麼。
“成蟜!寡人聽不到!”秦王政急喊:“有千裡目,那就有千裡耳?快拿來!”
剛將呼送出,走向窗邊的少年麵色一惱,快走幾步:
“汝能言人言?”
[製造望遠鏡和製造手機的難度能一樣嗎?能一樣嗎!]
呂不韋站在高台上,目光在遠處巴蜀樓台的高樓上掃過,嘴角勾起笑意。
他今日是故意沒拿大喇叭。
隻要他不願意,秦王也不能稱心如意。
“名單中人,依次領金!”呂不韋隻說了八個字,就下了高台。
話音落下,相邦府門前頓時爆發出山呼海嘯般的歡呼。
五百一十七個百姓爭先恐後地湧上前去,生怕前麵能領到千金,到自己就沒有了。
一群身穿甲胄的銳士進步,用堅硬冰冷的甲胄讓失去理智的百姓們退了回去。
李斯捧著一卷竹簡登上高台,不苟言笑:
“吾念名者,上前領金。
“未念名而近者,罰沒其金。”
混亂騷動的百姓恢複理智,老老實實地站立等待。
在五百一十七人欣喜若狂的感情下,在其他百姓不可置信的目光中,在秦國高層不可理解的思想裡。
一塊塊金餅,閃瞎了鹹陽的眼,閃開了鹹陽的天。
這一日,秦相呂不韋發金五十一萬七千。
轟動鹹陽。
不久,轟動天下。
而在轟動天下之前。
秦王宮,成蟜宮,李一宮。
趙太後姬窈窕至此,尋先王夫人姬夭夭。
“夭夭,你腦袋好使,你說呂不韋想作甚啊?”姬窈窕苦思不得其解:“他竟然真的給百姓發了五十一萬七千金,他哪來那麼多錢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