欲買桂花同載酒,終不似,少年遊。
沈鈞望著窗外那個負手而立的身影,怔愣了許久。時光仿佛在這一刻重疊交錯。他轉過身,蹣跚著折回門口,蒼老褶皺的手掌微微顫抖,抵著那扇斑駁褪色的木門,輕輕向內一推。
“進來吧。”
數十年後的正午,他又像當年一樣邀請那個少年。
午後的光影斜斜落在門檻上,陳舊的木床、褪色的窗紙、那張角落裡的八仙桌……時光在這裡仿佛凝固了。
沈莊的目光在屋子裡緩緩逡巡,帶著幾分難以言喻的感慨:“你這屋子,還跟幾十年前一模一樣。”
“舊咯,”沈鈞笑著搖了搖頭,“可每一樣都沾著舊日的氣息,舍不得丟。”
他說著,顫巍巍地走向床邊,熟練地從床頭一個隱蔽的暗匣裡,取出了一個鏽跡斑斑的鐵盒。盒蓋上色彩剝落,幾乎看不出原本鮮豔的圖案。
“坐。”沈鈞指著房間角落那張擦拭得乾乾淨淨的八仙桌,自己拿著鐵盒,慢悠悠地走過去,“你願意來就好,我還怕……沒有機會,親自把這些東西交到你手裡。”
“說的什麼話。”沈莊眉頭立刻擰緊了,帶著不讚同的神色瞪了沈鈞一眼,卻還是伸手,鄭重地接過了他手裡的鐵盒。
冰涼的觸感從指尖傳來,瞬間撞開了記憶的閘門。
沈莊記得這個鐵盒。
那年,父親從遙遠的s國回來,給族裡每個孩子都帶了禮物,其中就有一盒包裝極其精美的異國糖果。他好東西見慣了,從來沒有把這些禮物放在心上,見沈鈞盯著五顏六色的鐵盒出神,順手就把到手的自己糖果盒偷偷塞進了沈鈞打滿補丁的‘書包’裡。
予者無心,受者卻因此墜入了深淵。
直到幾天後,他在族學堂裡聽人竊竊私語,說四房那個沉默寡言的堂兄因為偷東西,被打得半死,已經很久沒來上學了。
他隨口問:“偷了什麼?”
“一盒族長從國外帶回來的糖果,寶貝得很呢!”
七歲的沈莊當時就炸了,學也不上,一口氣衝進了四房陰冷的老宅。
那年寒冬臘月,他穿著簇新的錦裘,外麵還罩著武太奶硬給他加上的厚鬥篷。而沈鈞,隻穿著一件磨得發亮的薄單衣,直挺挺地跪在結著冰碴的石板井邊。
屋簷下,一個打扮富態的女人抱著個三四歲大的男孩,正拿著一顆彩色的糖果逗弄孩子,另一隻手卻指著沈鈞尖聲咒罵。那盒引起禍端的糖果,就敞開著放在她手邊的石凳上。
他怒不可遏,想也沒想就衝過去,一把搶回那盒糖,對著女人大聲道:“東西是我送給他的!你!必須給他道歉!”
女人忌憚他長房的身份,卻並不把一個七歲孩子的話放在眼裡,一口咬定他是為了包庇沈鈞而撒謊,並以“處理家事”為由,客氣卻強硬地將他“請”出了院門。
就在院門合上的瞬間,裡麵又傳來了棍棒落在皮肉上的悶響和女人的斥罵:“彆以為攀上長房翅膀就硬了!在這個家,還是老娘說了算!”
他又急又怒,頂著刺骨的寒風,一口氣跑了三裡多地,找到了正在處理族務的父親和兄長。很快,大房所有的男丁都被他驚動,一行人浩浩蕩蕩地重返四房。
那繼母見狀,立刻抱著幼子哭倒在地,撒潑賣慘,但最終,沈鈞的生父懼怕長房權勢,壓著女人上門賠罪。沈莊執意要他們給沈鈞本人道歉,卻被自己的父親攔下了。
在那個時代,父向子道歉,是為“大不孝”,父親說,沈鈞年幼,拗不過這沉重的舊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