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棠:
當你看到這封信的時候,我應該已經不在了,未儘之言便以錦書道完吧。
阿兄有愧,有三件事欺騙了你。
第一件事:
半年前,當我得知阿航竟是潛伏在家族的細作時,我將孫兒們喚到跟前,坦白了他們父親的所作所為。值得欣慰的是,大樹雖朽,逢春有芽,他們與阿航並不同心,所以我做了一個任意妄為的決定。
既然李儒可以布局三十年分化沈氏,那我們的人也可以滲進李家,孩子們自願以身入局做家族暗刃,等到他們長大那天,必將像他們的族長先烈一樣為家為國而戰,攜榮耀而歸。
第二件事:
其實……當年我是故意表現出喜愛糖果,你將糖果塞進我的書包時,我都看得清清楚楚。
繼母惡毒,若我不設法自救,終有一日會被溺亡在家中的水井裡。我知你性子儻蕩,嫉惡如仇,便以糖果為餌誘你入局。
我自以為神不知鬼不覺,但其實伯父早就看在眼裡。可他並沒有苛責我,反而更溫和耐心地引導我,他說我有大智,若得以善用,家族大幸。
我不敢懈怠,守著這老屋便是時時驚醒自己,不要辜負當年少年的赤子之心。
我曾想過與你坦白,但又怕你生了嫌隙,故而一直藏在心裡。
今日提起,是因為昨日忽然翻到一本舊書,書曰:“君子可以欺之以方。”
在我心中,你便是如此。
第三件事:
抱歉,說會等你回來是騙你的,原諒阿兄這次吧。前路漫漫,阿兄老了,恕不能相伴同行了。
沈鈞絕筆。
沈莊站在老舊的庭院前,仰著頭看著眼前這一方天地。
他是萬萬沒想到,沈鈞竟布下如此決絕的棋局,就連他都蒙在鼓裡。
君子可以欺之以方。
未儘之言,都藏在這八個字裡。
他用自己的命,為沈家換來另一個“沈鈞”。
“吱呀——”
身後的木門緩緩推開,榫卯相互摩擦發出年久失修的嘎吱聲。
一道身影從門檻跨過,陽光毫無遮擋地照在他身上,那身粗麻孝服白得刺目。
沈航望著沈莊的背影,撩起孝衣下擺,屈膝,“噗通”一聲,直挺挺地跪了下去。
他俯下身,額頭重重地磕在冰冷堅硬的石麵上。
“砰!”
一聲鈍響,是血肉之軀與無情的石頭碰撞的聲音。
“沈航……知錯!”
沈莊沒有回頭,抬起頭麵對這四方天地,沉痛地閉上了眼。
沈鈞以一死換回了他想要的兒子,他雖已老去,卻以另一種形式護著沈家前行。
人最大的愚昧,便是撞了南牆才回頭。
片刻後,沈莊緩緩睜眼,將沉重的哀思藏於眸底,淡淡道:“去為你父親守靈吧。如今,四房隻剩你了,彆讓他走得太冷清。”
話音剛落,沈航匍匐在地哀慟大哭,愧疚與自責成為了這座沉寂老宅裡唯一的聲響。
沈鈞自縊的消息傳回鯨港時,整個沈園都蒙上了一層淡淡的陰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