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次非常詭異的催眠。
首先我全程沒有被催眠的感覺，其次是作為“催眠師”的楊佩寧，幾乎全程沒有對我說過什麼，大多數是對他自己的自言自語。
然而在“雙向量子信道”的作用下，詭異的事情發生了——
我居然以一個旁觀者的身份、代入了那個被催眠的位置，哪怕我能清楚的辨認出、那些被催眠的感覺不是我的，也還是不可避免的受到了影響。
於是我“超脫”了。
曾經我一直以為“超脫”這個詞，隻能用來形容宗教典籍裡、那種玄而又玄的微妙感悟，直到現在我才忽然發現，它居然也可以是一種具象的形容。
如果重新擁有身體，給我的感覺像是一名深潛員、帶著全套的裝備和負重出水上岸，那麼此刻的我的感覺，就像那名深潛員在上岸之後、瞬間卸掉了所有裝備。
我甚至在恍惚中聽見“嘩啦”一聲，靈魂“嗖”地從腳後跟竄回了天靈蓋，那種輕鬆差點讓我飛起來……哦不，不是差點，我真的飛起來了。
我隻是一躍——甚至可能都沒有“躍”——就輕輕鬆鬆的來到高空，本以為沿途會有無數的“畫麵”被我撞開，但其實並沒有，它們依然靜靜地懸在我的周圍，甚至連位置都沒有絲毫變化。
我沒有刻意去記它們的位置，但我就是知道沒有變化，那種感覺就像是被蒙住眼睛、也能精準摸到自己的鼻子一樣……不過現在不行了，因為我的鼻子距離我有點遠。
不隻是鼻子，我的整具身體都漂浮在一個很遠的地方。
被那層層疊疊的畫麵擋著，我難以目測具體的距離，不過距離已經不重要了，因為我已經不再需要它了。
我重新回到那種自在極意的狀態，不再有束縛、不再有拖累，可以隨心所欲的去我想去的地方，更可以隨心所欲的做我想做的事。
唯一讓我有些不自在的，是在某一個恍惚的瞬間過後，我總覺得自己好像忘了什麼重要的事……
“看來你成功了。”
一個微弱的念頭闖進我的意識，就像被父母帶去參加年會的社恐小孩、緊緊拉住父母衣角的那隻小手。
“你的狀態很差。”
我感受著那個意識裡的不速之客，忽然對他有點擔心：“你在被動的和我進行同頻思考，但我們的思考頻次是不同的，你的大腦很快就會不堪重負。”
“我知道。”
溫和的聲音笑了笑，聲音又比之前弱了不少：“聽說有個什麼‘蘭道爾原理’，擦除信息必然會消耗能量並產生熱，如果高維生命發生思考、並涉及海量信息的處理，消耗的能量會是天文數字。”
“你很聰明，能想到利用量子效應、和我進行意識層麵的連接。”
我繼續感知著那一縷意識——如今我已經需要非常主動的尋找、才能繼續感知到它了：“但你的行為很愚蠢、也很冒險，你不知道自己在和什麼連接，更不知道這種連接會害死你。”
“我知道……”
那一縷意識更微弱了，像個風燭殘年的瀕死老人：“已經死了這麼多人，如果一定要有人死，才能換來最後的希望，為什麼這個人不能是我呢？”
隨著意識層麵的信息傳達，我還感受到一種微弱、但是極其濃烈的情緒，就像煙花在綻放前的最後一次爆炸。
“不要在意你是什麼，解決【大災難】，是你在過去給自己定下的目標，你一定要想辦法完成他！”
“我……”
“也不要在意我是誰，你才是最後的希望，事情推進到這一步，我這把老骨頭也終於可以休……”
話沒說完，那一縷微弱的意識忽然消失了，就像一朵即將燃儘、卻被人提前掐滅的微弱火苗，帶著一種不情願的決然離我而去。
我怔怔的愣了一會兒，才意識到它已經不存在了，同時我還發現、那具漂浮在遠處的身體也不見了——也可能是被那些“畫麵”徹底擋住了，我不知道。
不過那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那一縷意識的突然消失，讓我產生了一種悲傷的感覺，之後那種悲傷就像引子一樣、勾起了我一係列的回憶。
從【大災難】到“觀察者計劃”、再到第一次的“入夢”蘇醒。
莊湘、肖海、劉祈、王強、秦玉林、楊佩寧……一個個名字、伴隨著一張張鮮活的臉、混著那一次次的事件，跑馬燈一樣的從我眼前快速閃過。
但不同於之前的、被秦玉林提醒後的“坍縮”，這次我明顯能感覺到，自己還保留著作為高維生命的認知。
舉一個簡單、但可能不那麼準確的例子——
如果疊加態是“a和b”、坍縮後確定為“a”或“b”，那麼我現在就處於這兩者之外的、一個真正包含所有可能的全新狀態——我“既是a、也是b”。
看起來或許很難理解，但這就是我此刻的真實感受。
我是高維生命，同時也是被稱為“011”的人類，我清楚知道這兩個身份，卻又無法區分這兩個身份，就像一個身份認知障礙的精神疾病患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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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其實我沒有病，我隻是從更高的維度、或者說更大的集合裡，將這兩種“可能的結果”做了一個整合。
作為人類的我，不知道這其中的具體原理，作為高維生命的我，知道其中的原理卻無法表達——不過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我知道我該做什麼、並且知道該怎麼做了。
念頭閃過，我來到那團“立體結構”的旁邊——又或是“立體結構”來到了我的旁邊——如今再看到它，已經不像從前那麼晦澀難懂，頂多就是一個稍稍複雜的繩結而已。
我隻端詳了片刻，便找到了這個“繩結”的薄弱之處，但就在我準備解開這個“繩結”的時候，忽然一種毛骨悚然的感覺、從我並不存在的背上傳了過來。
那種從未有過的感覺讓我悚然一驚，就連那團“立體結構”都仿佛受到了什麼感召，底下那片黑色盤子一樣的畫麵悄然脫落、撞在空處碎成了滿地的渣。
“……”
我看著那片碎渣怔了一下，接著更加詭異的事情發生了——
無數顆碎渣開始彈動、膨大、迅速長成一隻隻扭曲的眼睛……哦不，不是那些碎渣長成了眼睛，而是那無數隻詭異、扭曲的眼睛，從碎渣的位置張“長”了出來。
它們像蓮子一樣緊緊簇擁，哪怕將彼此擠到變形也絕不相讓，同時還有一種含混、濕滑、黏膩的聲音，像來自深海的冰冷觸手一樣，蠻橫的鑽進了我的思維：
“kakuudaa……kakuuda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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