舊宗教的消退是有許多原因的。但對於坐在城市街邊的老頭來說,他能知道的隻有那些編造得最叫人願意聽得故事。在古時有那樣一對戀人,女的有最好的歌喉,但卻從未向外人獻唱。直到她的戀人被選為祭品,永遠地消失在村落裡。她終於違背了神聖的教誨,找去那禁忌之地的山洞。當她在山洞外看見茂盛得病態的發光菌群,還有她情人那介於死生之間的殘骸時,她發出撕裂靈魂的慟哭,整個山穀煥發出明亮的光輝。
但是忘掉這些古事吧。歲月對城市街邊的老頭暗示。過去與未來都與你這可憐人毫無乾係。你應該瞪大了眼睛,抓住此刻的每一個瞬間,每一張景象,那就是你能帶進火堆和銅像裡的一切。
老頭皺縮的皮膚因那暗示而恐慌地繃緊了。他眼皮抽搐地瞪著街道。在早已把他放逐的狂歌不止的聲覺世界裡,隻有那些有毒的霓虹色光霧向他證明自身的存在。時間仍在流逝,鋪展開光的幻象。車輪碾壓過通往地底的孔。房屋的每個縫隙都爬滿菌群。深淵和山洞裡的鬼魂與他們一同徘徊在凝固的石料裡。
這時,路上經過了一位貴婦。
一位罕見的美人。她坐在一輛電能車上,仍能看出個頭很高。皮膚是棕暗而絲滑的,顯然常年生活在光照和溫暖都充足的屋子裡。她裸露的胳膊與肩膀上血肉豐盈,線條如同磯牛的腰腹般平滑結實。在她向兩側展開的耳朵與罕見的金棕色發絲上,戴著的是一種帶有犄角的頭巾,並且裝飾著花朵形狀的鏈條。那些花無疑是經過誇張化後的造型,因而顯得過於精致而小巧,上頭還點綴著鮮紅的礦物——如今,富人們對於這些珍寶的來曆都很默契,他們會說那都是積存的古物,絕不會承認自己仍從黑市上購買罪犯們開采的新礦。
這美人,像是從雕像裡脫出來的怪物,一舉一動都如雕像般富有藝術性。她明亮的眼睛也像晶振膜那樣釋放出持續的電流。街邊的老頭瞧見她,他混沌的意識裡仿佛又聽見地底狂歌,但卻不是從地底,而是從他乾癟乏力的胸腔裡傳來的。
膠輪在他旁邊停下。那銅像似的貴婦在車內彎腰望向他。她的胳膊垂出門欄,過分細長卻靈巧可愛的指頭在空氣裡滑動。她衝他打手勢,動作裡帶著點東邊的習慣。
中心廣場往哪兒走?她問他。
老頭眯眼看著她,他注意到她的胸前還掛著一個黑色的圓形鏡片裝飾,像是天文學家們用來觀察天上碎塊的工具。這美人的車也樸素得奇怪,沒掛上任何一種動物的毛皮,或是礦物的樣本。車夫是個沉默高瘦的男人,耐心地等著貴婦和他交涉。
中心廣場。他終於開始思考。然後緩慢地比劃手勢。在前方。然後左轉,再右轉。在那擺放著邪惡遺物的地方。
那位美人滿意地微笑起來。她眼中的電流跳躍著,帶有一絲詭黠的喜悅。她低頭向他擲出一枚圓板。金光在地上打轉,那是帶有古代印記的金幣。
她的嘴唇蠕動,說出一個老頭沒能聽見的詞。隨後電車再次啟動,消失在霓虹光霧侵蝕的道路上。
(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