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81 我相非相(上)_道與碳基猴子飼養守則_线上阅读小说网 

781 我相非相(上)(2 / 2)

不假思索地,他朝那個方向追了過去。不能讓這個人跑丟了。他像失明多年的人那樣聽覺敏銳,循著任何一點脫離環境的動靜行動——這樣說並不確切,因為真正的失明者絕不會在城區裡像他那樣不管不顧、竭儘全力地奔跑。倘若當時他還有分毫理智,就一定會奇怪自己怎麼能跑得像在曠野中那樣暢通無阻。他沒有撞到過行人或牆壁,甚至都沒有產生過高度變化的感覺,如同是奔跑在一個平整如鏡的巨大廣場上。

那個聲音沒有再說話了,但他依然能知道對方在哪兒。一旦他全心全意地想要去抓住線索,異於尋常的動靜就會分外突顯。已經不需要話語了。他能夠分辨出腳步聲——按某種既定旋律而踩踏的節奏,拖著細長空洞的回響,還有巨輪旋轉時輻條發出的震顫,吹出的微風就拂在他久已無感的皮膚上——是什麼樣的交通工具能發出這樣陣仗?難不成是自行車嗎?

後來的日子裡,他還會時不時想到這個忘我追逐的時刻,想著他在那片無界的荒原裡所感受到的東西到底是真是假。麵對他的疑問,唯一能給予他答案的人通常隻是默然,或者叫他不必去仔細回想。大約是出於某種善意的保護目的吧。因此他嘴上就不再問了,可他忍不住去回想和琢磨:那時他感受到的並不是活人的聲息,而是巨大得多,卻好像沒有什麼生氣的一個東西。

那難道不曾使他感到害怕嗎?至少在當時是一點也沒有的。他沒有時間去想,沒有時間去調動常識與理性。因為無論他在追逐的是什麼,哪怕是毀滅與死亡,都好過被遺棄在這個瘋狂的牢籠裡。他要死死地抓住那個存在,攥得能多緊就多緊,就像孩童從魚缸裡撈出寵物金魚,為了不使其掙紮逃脫而使勁捏緊,一直捏到金魚斷氣為止。那個東西的死活是次要的,最重要的是掌控在自己的掌心,即使殺了它也不能叫它脫走——他當時真的抱定了這樣的決心嗎?就這樣輕易地想著要殺死一個陌生人了嗎?

如果真讓他追到了,會發生事情實在難以想象。然而這個假設本身就並不成立,因為後來他終於知道了,當時落入自己耳中的是一次兩人間的麵談。那個聲音所交談的對象,從始至終就坐在他對麵。隻是當時他什麼也察覺不到,隻能盲目地去追逐任何異響。這種處境甚至叫他想起那些恐怖電影中的洞穴怪物,由於在黑暗裡生活而喪失視覺,全憑著聲音去狩獵食物。這種錯亂的念頭一出,他甚至覺得自己仿佛並不是用雙腳在奔跑,而是用四肢爬行,或是在水中遊動。他的感官已喪失了對動態與平衡的把握,隻能看見錯亂的風景在身邊倒退。

獵物的聲音時遠時近。有時他感到對方就在幾步之外,輪輻轉動幾能吹動他的頭發;有時它微弱得像濃霧外最淡薄的山影輪廓,隻消後退一步便會隱匿無蹤。每每他覺得自己就要抓住對方,就總會發現自己找錯了方向,不得不重新聆聽那獨特的步履。

但他已逐漸掌握了技巧。最開始一旦丟失目標就驚慌失措,幾次以後便已掌握了移動的節奏,再也不會衝過頭了。不知是什麼緣故,他發現自己無法沿著直線靠近那個聲音,即便途中不曾碰到障礙,也隻能兜著圈子,好似小船繞著漩渦那樣慢慢接近中心。就快到了、就快到了,眼看就要成功,他的心情也隨著步履聲的節奏而高漲。說不出的興奮中,他甚至開始相信黑鳥告訴他的話:這個人就是關鍵,這個聲音就是罪魁禍首。如果解決掉這個人的話……

長久錯亂的視野裡終於出現了模糊的形體。他迫切地伸出手臂(即使自己也看不見),去摸索近在咫尺的那個輪廓。到了這會兒,許久以前的記憶突然鮮明起來,他終於想起了對方的長相,那聲音主人看著電影畫麵時興味盎然的眼光,那總是漫不經心地想著什麼的神情。找到你了。他心裡想著,手掌向著那輪廓的中心緊緊合攏。不管是不是你的錯,總之要先抓住你——

會抓住什麼東西呢?也許是衣服上的柔軟織物,或是運動衫光滑而微冷的滌綸麵料;要是穿著短袖,他可能會抓住對方的手臂,抓住肢體當然比衣物更有安全感,哪怕是撕斷了也不容易逃走;假如對方比他矮些(這點他不記得了),落入掌中的可能會是活人溫熱的脖頸,血管與神經在底下突突跳動;總之他要抓住些什麼,要真實地感受到眼下這個牢籠之外的東西。

起初他覺得自己什麼也沒抓到。沒有什麼柔軟或溫熱的,帶有生命氣息的觸感。接著是刺痛——好似把長滿凍瘡的手插進冰水裡,再叫鋒銳的冰針密密麻麻地攢刺。他尖叫著往回縮退。寒氣如冬霧般飄向他,視野裡那個極淡的輪廓終於顯露出來。

一雙眼睛。像嵌入烏木的玻璃珠那樣幽光隱隱,沁出無情無感的寒意。眼睛凝視著他,如冰刀剜骨的刺痛也緊附在他皮膚上,貪婪地鑽噬他的血肉。劇痛使得整個天地都翻覆崩塌,他無聲地嚎叫,覺得自己好似一團火被按進冰裡,接著知覺又倒轉過來,凍入骨縫的刺針成了火燎鐵鑄、燒得紅紅的剔骨尖刀。在那無形的利刃底下,他隻不過是個用鬆軟雪團捏成的笨拙假人,輕易地就融化了,被殘忍地剝去表皮和肌肉,接著就會化得連骨頭也不剩。

連求饒的想法都顧不上。他在地上瘋狂地翻滾著,抓撓撕扯著自己的皮膚,直到血從傷痕裡淌出來,融入雨水橫流的街巷水溝裡。一隻冰涼的手按住他的肩膀,把他像昆蟲標本似地釘在地上。他的臉上全是水——搞不清是雨水還是痛苦的眼淚,朦朦朧朧地瞪著上方黑暗的夜空。雨點銀線般斷斷續續地墜下來,一張蒼白如滿月的臉就漂浮在這雨夜的背景前,以仿若幽靈的縹緲神情打量著他。痛苦使他驚懼到了極點,隻想掙紮著離那張可怕的臉更遠一些。可是對方的手還按著他,施力尚輕卻不可動搖。他隻好極力將身體蜷縮起來,減少暴露在那雙眼睛下的自我。

“……是你?”

漂浮在夜雨中的幽靈麵孔輕輕搖晃了一下。隨著那低語從她唇間吐出,蔡績終於感到身上的痛苦減輕了。他癱倒在刺人的水泥地上,使勁瞪大又閉上眼睛,將水從眼角擠走,終於看清楚漂浮在他上方的那張麵孔。

他以前從沒看見過這張臉:是一張年輕漂亮的女人臉孔,麵容秀麗卻完全沒有生氣,渾如遊蕩雨夜的孤魂。他畏懼地哀叫了一聲,對方不由皺起了眉。因為這個動作,他才注意到那眼睛底下透出淡淡的烏青色。

“確實是你……還是這麼愛叫。”

按在他肩上的手鬆開了。麵孔順著不斷墜落的銀線往上升起。這個差點將他打入地獄的年輕女人站起身,又往後退了幾步,遠遠地觀察著倒在地上的他。她把一柄黑傘當作拐杖般支在身前,卻並不打開使用,深紫色的衣裙與珍珠灰的外衫全都在雨中濡濕了。

“站得起來嗎?”

女人問話的聲音,雖然不怎麼友善,似乎也沒有了結他的意思。因為害怕對方再靠過來,蔡績虛弱卻堅決地點著頭,然後哆哆嗦嗦地撐起手臂。他感到身體每一處都疼得翻江倒海,粗糙的水泥地麵像長了鐵刺,雨水也冷得像冰。他竭力地想要爬起來,兩度起身卻又摔倒。見此情狀,女人往前走了一步。他不由地發出尖叫:“你彆過來!”

“……你,稍微看一下自己的情況。”

蔡績低下頭。他看見自己渾身上下都是血,淋漓裸露的筋肉就暴露在雨霧之下,好似真的經過了淩遲剝皮一般。這等恐怖片式的畫麵竟然出現在自己身上,驚得他霎時啞了聲音,隻能使勁倒抽一口涼氣——然後便兩眼一翻,活活嚇暈過去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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