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片金屬墳場死寂得像宇宙的傷疤,廢棄的空間站和艦船殘骸靜靜漂浮,無聲地訴說著被時間遺忘的命運。
在這片絕對的寂靜中,唯一的聲響來自一束高能粒子流,一個孤獨的技師正用焊槍在冰冷的艙壁上緩慢刻畫。
他的動作不像在工作,更像一種儀式。
每一筆都沉重而專注。
艙壁上,幾個歪歪扭扭的漢字逐漸成型:阿雅,生日快樂。
技師叫什麼名字,來自哪裡,係統數據庫裡一片空白。
他是個被世界遺忘的流浪者,但他自己沒有忘。
他記得三十年前,那場突如其來的躍遷事故。
空間被撕裂,艦船解體,他的搭檔阿雅就在他眼前化為一團閃光,被卷入無儘的虛空。
他活了下來,從此便在這片殘骸間遊蕩,每年阿雅生日這天,他都會找一塊最完整的艙壁,刻下這句無人能懂的祝福。
瑪茵的意識微粒,那縷被引力場扭曲的光,無聲無息地飄了進來。
她沒有實體,隻是一段殘存的信息流,但她能感知。
她感知到技師心中那份長達三十年的思念,像一顆不會冷卻的恒星,在這片冰冷的墳場裡散發著唯一的溫度。
她沒有名字,係統裡沒有關於她的記錄。
但這幾個字,她認得。
這股情感,她也認得。
微粒輕輕拂過那道剛剛完成的焊痕。
金屬表麵還殘留著極高的溫度,這一絲微不可見的能量擾動,恰好激發了金屬表層一層薄到極限的氧化膜。
在空間站內部昏暗的光線下,那幾個字忽然泛起了一層柔和的微光,像是塗上了一層看不見的熒光粉。
技師關掉焊槍,退後兩步,準備像往年一樣,默默地看著這行字,直到它在黑暗中徹底隱去。
可今天,那行字卻亮了起來。
光芒很弱,卻異常清晰,仿佛星塵凝聚而成。
他愣住了,渾濁的眼睛裡映出那片微光。
他伸出手,想去觸摸,又怕驚擾了什麼。
三十年的死寂壓得他喘不過氣,此刻,這微弱的光芒卻像一隻溫柔的手,撫平了他靈魂深處的褶皺。
“阿雅……”他喉嚨乾澀,喃喃自語,“好像……她笑了。”
光芒沒有持續太久,很快便黯淡下去。
但技師知道,有什麼東西不一樣了。
他沒有再感到孤獨,因為他覺得,她就在這裡。
與此同時,在另一片空曠的星域,赤瞳停下了追逐的腳步。
他的飛船懸停在一顆從未被任何星圖標記過的小行星旁。
這顆星球很小,引力微弱,表麵覆蓋著一層厚厚的灰色塵埃。
吸引他的是地表上那些奇怪的圖案。
他降落下去,腳踩在鬆軟的塵土上。
放眼望去,整個平原都布滿了巨大的塗鴉,是用顏色更深的隕石粉末畫出來的。
畫風稚嫩,線條簡單——一個咧嘴笑的太陽,幾座歪歪扭扭的房子,還有手牽著手的一家人。
這是一個孩童眼中的世界,被永遠地刻在了這顆荒蕪的星球上。
赤瞳沉默地走在這些巨大的畫作之間,像是在參觀一座被遺忘的文明博物館。
他能感知到,這些畫裡殘留著強烈的情感。
快樂,天真,還有對家的眷戀。
這裡曾有過生命,有過一個孩子,或者一群孩子。
他們後來去了哪裡,無人知曉。
他走到一幅畫的中央,蹲下身。
那幅畫很簡單,隻有一個歪斜的詞語:媽媽。
他伸出手指,指尖輕輕撫過那個“媽”字。
就在觸碰的瞬間,他感知到了一股極其微弱的震動,從地底深處傳來。
那不是地質活動,更像是一種……心跳。
一種生命的律動。
他沒有拔劍,也沒有啟動任何探測設備。
那樣做是一種褻瀆。
他隻是安靜地收回手,盤腿坐在那兩個字的中央,閉上了眼睛。
他不知道自己在等什麼
一夜無話。
當第一縷恒星的光芒越過小行星的地平線,照亮這片塗鴉之地時,那微弱的震動忽然增強了。
就在赤瞳麵前,“媽媽”兩個字的筆畫連接處,一小撮塵土被頂開,一株纖細的野草頑強地鑽了出來。
它隻有兩片嫩葉,葉片上凝結著一顆晶瑩的露珠。
黎明的光線穿過露珠,折射出七彩的光芒,像一顆小小的彩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