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股不安並非憑空而來,它像一根冰冷的探針,精準地刺入了林晚舟邏輯思維的縫隙。
她深吸一口氣,極地的空氣嗆得她肺部生疼,但大腦卻因此愈發清醒。
她衝到控製台前,雙手在冰冷的金屬麵板上飛快地操作起來,調取著“小滿”係統最近二十四小時的運行日誌。
一行行數據瀑布般流淌,綠色的字符映在她焦急的瞳孔裡。
全球數萬個生態節點的共振頻率穩定得像教科書一樣,精準地維持在0.3赫茲,這是阿阮設定的“地球心跳”。
然而,當她將數據篩查的焦點鎖定在馬裡亞納海溝的深海節點時,瞳孔驟然收縮。
頻率沒錯,依舊是0.3赫茲。
但是,每一次共振峰值的出現,都比全球其他節點晚了整整
0.7秒。
一個在宏觀尺度上可以忽略不計的延遲,此刻卻像一道驚雷,劈開了林晚舟的記憶。
她猛地站直身體,腦海中浮現出阿阮生前最後一次學術報告的畫麵。
那個總是帶著溫柔笑意的女孩,站在講台上,自信地闡述著她那個被主流學界視為異想天開的理論——“生物記憶延遲存儲”。
“……某些特殊的意識信息,在強大的生命體消亡瞬間,並不會立刻消散。它們會像漣漪一樣,以一種獨特的低頻機械波形式,被儲存在最適宜的介質中,然後在漫長的時間裡,緩慢釋放。這個釋放過程,我們稱之為‘記憶回響’……”
當時台下的人大多在搖頭,隻有林晚舟聽得入神。
她還記得自己問阿阮,這個理論有什麼證據。
阿阮調皮地眨眨眼,說:“現在還沒有,但大自然是最好的硬盤,總有一天會讀出來的。”
林晚舟的指尖開始不受控製地顫抖。
她看著屏幕上那個刺眼的“0.7秒”,一遍又一遍地喃喃自語:“介質……深海是最好的介質……機械波……”
這不是巧合。這不是數據誤差。
是阿阮。
是她的意識,正在那片萬米之下的黑暗裡,以0.7秒的延遲,向世界訴說著什麼。
就在這時,隔離門發出一聲沉重的氣壓釋放聲,緩緩開啟。
極地的寒風裹挾著一個高大的身影走了進來。
是韓鬆。
他身上穿著厚重的防寒服,背上卻背著一個與這片冰天雪地格格不入的恒溫箱,裡麵裝著一筐新培育的紫脈草幼苗,嫩綠的葉片上,紫色的脈絡清晰可見。
他看到林晚舟,臉上沒有絲毫驚訝,仿佛她本就該在這裡。
他隻是默默地將恒溫箱放下,對她點了點頭,算是打了招呼。
兩人之間沒有多餘的言語。
林晚舟走出控製室,接過韓鬆遞來的另一把工兵鏟。
他們走到孤岩站外一小片裸露的凍土前,沉默地挖開一個個小坑,將那些脆弱的幼苗一株株種下。
這是一種無聲的默契,一種延續了多年的習慣。
當最後一株幼苗的根部被泥土覆蓋,韓鬆才直起身,拍了拍手上的土,忽然開口,聲音被寒風吹得有些飄忽:“她不喜歡被‘找到’,但她喜歡被‘記得’。”
林晚舟的動作一僵,眼眶瞬間就紅了。
她抬起頭,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哽咽:“你……早就知道了?”
韓鬆沒有直接回答,他望向遠處冰封的地平線,目光悠遠而平靜。
“我不是科學家,讀不懂你們那些複雜的數據。”他頓了頓,輕聲說,“但我聽得懂風。”
深夜,太平洋深處,一艘隸屬於全球生態理事會的監測船“啟示號”正在靜默航行。
船上的首席科學家杜卡奧因為身體原因,正在這裡休養。
突然,刺耳的警報聲劃破了船艙的寧靜。
一名研究員衝進他的房間,臉色蒼白:“杜教授,您快來看!馬裡亞ナ海溝節點,出現異常能量反應!”
杜卡奧披上外衣,快步走進主監控室。
巨大的屏幕上,正實時播放著來自深海探測器傳回的畫麵。
原本漆黑一片的海底,此刻卻亮如白晝。
數萬平方公裡的嗜熱菌毯,那些在海底熱泉口旁繁衍的微生物,正集體發出幽藍色的生物光。
它們的光芒並非雜亂無章,而是構成了一個巨大、完美、緩緩旋轉的螺旋圖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