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琳娜瘋了!
至少在湯姆看來是這樣。
他眼睜睜看著那個曾經一絲不苟、數據至上的語言病理學家,手持焊槍,發出歇斯底裡的怒吼,仿佛要跟這台冰冷的機器同歸於儘。
“艾琳娜!你在乾什麼!那可是最後的譯碼機!”湯姆的聲音都劈叉了,帶著哭腔,還有一絲難以置信。
艾琳娜置若罔聞,焊槍火花四濺,滋啦滋啦的聲音刺得人耳膜生疼,嗆人的金屬氣味彌漫開來。
她像是著了魔,眼神裡閃爍著一種瘋狂的光芒。
曾經精致的妝容早已花掉,頭發也淩亂地散落在臉頰,但她卻毫不在意,仿佛整個世界隻剩下手中的焊槍和這台礙事的機器。
“彆吵!”艾琳娜頭也不回地吼道,聲音嘶啞得像砂紙,“我在解放它!也解放我自己!”
十分鐘後,火星基地最後的譯碼機,變成了一堆廢鐵。
艾琳娜氣喘籲籲地扔掉焊槍,拿起一塊抹布,胡亂地擦了擦臉上的汙漬,然後走到廢鐵堆旁,開始敲敲打打。
湯姆徹底傻眼了,他搞不懂,真的搞不懂!
這還是他認識的那個艾琳娜嗎?
那個冷靜、理智、永遠把數據放在第一位的艾琳娜,去哪兒了?
一個小時後,一口造型粗獷的銅鈴,出現在眾人麵前。
艾琳娜找來幾根結實的繩索,將銅鈴懸掛在火星基地中央那片小小的槐林中央。
她站在鈴下,深吸一口氣,仿佛要把這片廢土上所有的壓抑和沉重都吸進肺裡。
“從今天起,”她緩緩說道,聲音不大,卻清晰地傳到每個人的耳中,“我們不再試圖‘解讀’宇宙的回應,我們隻用身體,去感受它。”
接下來的七天,艾琳娜在銅鈴下盤坐不起。
不吃不喝,不言不語,宛如一尊雕塑。
所有人都覺得她瘋了,覺得她要完。
湯姆每天都偷偷地去看她,給她送水送食物,但艾琳娜始終閉著眼睛,沒有任何反應。
第七天,湯姆已經做好了最壞的打算。
他甚至開始在心裡盤算著,該怎麼給艾琳娜寫一份墓誌銘。
第八天淩晨,太陽還沒升起,空氣中彌漫著淡淡的涼意。
突然,一陣清脆的鈴聲劃破了火星死寂的夜空。
鐺——鐺——鐺——
鐺————
三聲短促,一聲悠長,鈴聲在空曠的火星基地回蕩,帶著一種難以言喻的韻律。
那是繁星曾經接收到的,來自宇宙深處的低語——“我們看見你了”。
艾琳娜猛然睜開雙眼,她緩緩站起身,拿起一柄小巧的錘子,輕輕敲擊鈴身,回以相同的節奏。
就在鈴聲響起的瞬間,整片槐林的根係仿佛活了過來,貪婪地吸收著火星貧瘠的土壤中的養分。
微量的植物激素,瘋狂地湧動,吸引著數百隻經過基因改良的蜂群,從四麵八方飛來,在銅鈴周圍,築起了一個巨大的蜂巢。
那些閃爍著金屬光澤的蜜蜂,嗡嗡地振動著翅膀,仿佛在演奏著一首古老的讚歌,將這片小小的槐林,變成了一個天然的節律放大器。
與此同時,在地球上,槐林邊緣。
韓鬆最近發現,有一群流浪兒童,總是會在夜晚聚集在一棵老槐樹下。
他們彼此不說話,隻是手拉著手,圍成一個圈,靜靜地坐著。
一開始,韓鬆以為他們是在搞什麼秘密活動,還偷偷地觀察了他們幾天。
但他發現,這些孩子隻是單純地坐在一起,什麼也不做。
這群孩子都是戰爭遺孤,或者情感複製體們的後代。
他們從小就失去了父母,失去了家園,也失去了與世界溝通的能力。
他們就像一群被遺忘的幽靈,在城市的陰影裡苟延殘喘。
出於責任心,韓鬆決定去勸導他們,讓他們回家,讓他們回到正常的生活軌道。
但當他靠近那些孩子的時候,一股暖流突然擊中了他的大腦。
無數的畫麵,像潮水般湧來——戰火中哭喊的母親,凍僵在雪地裡的戰友,還有從未謀麵的父親……那些痛苦的、悲傷的、被遺忘的記憶,如同開啟了閘門,傾瀉而出。
韓鬆猛然醒悟。
這些孩子,並不是在搞什麼秘密活動,他們隻是在尋找一種連接,一種與彼此、與世界連接的方式。
他們天生就具備著高頻共感的能力,能夠感受到彼此的情緒,感受到周圍環境的波動。
他們通過這種方式,來抵禦孤獨,來尋找慰藉。
他突然意識到,自己不應該打擾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