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庶聞言笑了,窗外的月光正落在那株麥芽上,像是給它鍍了層銀霜。他忽然明白,曹操那日在茅屋說的天下,正在這一粒粒穀種裡,在一雙雙忙碌的手心裡,在每個盼著豐收的春夜裡,悄悄生長。
開春後,各州的麥田裡都熱鬨起來。曹操站在許都的田埂上,看著農人用新改良的犁耕種,忽然對身邊的荀彧說:“你看這田壟,多像棋盤。隻是這棋盤上的棋子,是麥子,是農人,是每寸土地。”荀彧望著遠處正在調試水車的郭嘉,笑道:“相爺說得是,這才是最該落子的棋盤。”
劉備在南陽的田地裡教流民育秧,指尖沾著泥土,額角的汗滴落在秧苗上。一位白發老農忽然拉住他:“劉公,您看這新育的秧苗,比往年壯實多了。”劉備直起身,望著漫山遍野的綠苗,忽然覺得袖中的穀種像是在發熱,那熱度順著血脈漫遍全身,竟比握著劍時更讓人踏實。
徐州的集市上,一個賣炊餅的老漢正吆喝著:“新麥做的炊餅,熱乎的!”兩個穿粗布衣裳的孩童擠上前,踮著腳遞出幾枚銅錢。老漢接過銅錢,給他們各遞了個炊餅,“慢些吃,不夠還有。”孩童們捧著炊餅跑遠,笑聲像撒在地上的麥粒,滾得老遠。
曹操路過集市時,見這情形停住了腳步。賣炊餅的老漢認出他,忙用布包了兩個熱餅遞來:“相爺嘗嘗?這是用新麥做的,比往年的甜。”曹操接過炊餅,咬了一口,麥香混著芝麻的味道在舌尖散開,竟與那日在茅屋吃的一模一樣。
他忽然想起郭嘉說過,去年潁川的麥收後,農人們自發留了三成新麥做種,說是要讓明年的麥子長得更好。那一刻,他望著集市上往來的人群,看著他們手裡的炊餅、肩上的農具、懷裡的穀種,忽然覺得這喧鬨的集市,比任何朝堂都更像天下的模樣。
入夏時,各州傳來的農報堆滿了曹操的案頭。冀州的麥收比往年早了半月,徐州的新麥種畝產多了兩石,幽州的流民墾荒達千畝……荀彧將這些竹簡分類整理,忽然發現最厚的一卷是關於各地農書的修訂,落款處有曹操、劉備、徐庶的筆跡,竟像是三人一同批注的。
七月流火時,劉備在南陽的試驗田迎來了第一次豐收。他站在麥田裡,看著農人收割新麥,忽然聽到遠處傳來馬蹄聲。抬頭見是曹操帶著郭嘉,忙迎上去:“孟德怎麼來了?”曹操舉起手裡的陶罐:“奉孝說你這裡的新麥釀酒最好,特來討一壇。”
郭嘉已經鑽進麥田,正捧著麥穗笑得開懷:“元直的法子果然管用,你看這麥粒,比尋常的飽滿多了!”劉備讓下人取來新釀的麥酒,三人坐在田埂上,就著月光飲酒。遠處的打穀場上,農人正唱著豐收的歌謠,歌聲混著麥香,飄得很遠。
曹操望著滿天星鬥,忽然舉杯:“敬這天下,敬這土地,敬每粒麥子。”劉備與郭嘉一同舉杯,酒液入喉,竟帶著些微的甜,像是融進了整個春天的暖意。
秋收後,各州的糧倉都堆得滿滿的。徐庶在潁川的書院裡教孩童們辨認五穀,忽然見曹操和劉備並肩走進來。他笑著迎上去:“二位怎麼有空來?”曹操指著牆上的農圖:“來學學,省得下次被奉孝笑話連稗子和麥子都分不清。”
窗外的田埂上,老農正帶著孫子播種,小小的手掌裡攥著新收的穀種,像是握著整個天下的希望。徐庶忽然想起那個雪天,三人在茅屋下棋,郭嘉醉臥,炭盆裡的火光跳躍,將影子拉得很長很長。
徐庶望著窗外那祖孫倆的身影,指尖無意識地在案上的竹簡上輕點。案上攤著的是新繪的《農時月令圖》,墨跡尚未全乾,邊角還留著孩童們用炭筆塗抹的歪扭小太陽。
“元直這書院倒是比軍營還熱鬨。”曹操伸手拂過孩童們堆在牆角的陶罐,裡麵盛著各色穀物,標簽是稚嫩的筆跡寫的“麥”“黍”“稷”。有個紮羊角辮的小姑娘正踮腳夠架子上的陶罐,劉備伸手將罐子遞到她懷裡,小姑娘脆生生道了謝,懷裡抱著陶罐跑回同伴中,引得一陣雀躍的笑鬨。
郭嘉不知何時也晃了進來,手裡還攥著半塊麥餅,見著曹操便揚了揚下巴:“孟德今日倒有閒情,不去查勘新修的水渠了?”
“奉孝不也沒去清點軍械?”曹操挑眉,目光落在郭嘉嘴角的餅屑上,忽然笑了,“看來潁川的麥餅比許都的合你胃口。”
徐庶端來三碗熱茶,水汽氤氳了三人的眉眼。“前幾日收到河北急報,袁紹那邊遣人來求購糧種。”他將茶碗推到三人麵前,“說是冀州去年遭了蝗災,今年的穀種不夠用。”
劉備捧著茶碗的手指微微一頓:“袁紹向來眼高於頂,竟會主動求援?”
郭嘉咬著麥餅含糊道:“他糧倉裡的陳糧怕是見底了。去年蝗災時他隻顧著擴軍,不肯開倉放糧,如今秋收雖豐,卻耗不起從頭育種的功夫。”他咽下麥餅,接過徐庶遞來的茶,“不過這糧種可不能輕易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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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操指尖在茶碗沿劃了個圈:“給,但不能白給。”他看向劉備,“玄德以為呢?”
“可附條件。”劉備沉吟道,“讓他開放邊境互市,許我等在冀州推廣新糧種。”他頓了頓,補充道,“派些農師同去,教冀州百姓辨識良種,如何漚肥,如何防蟲害。”
郭嘉嘖了一聲:“玄德這是要把冀州也變成你的麥田?”
“天下的土地本就該養天下的人。”劉備望著窗外,老農正彎腰將孫子手裡的穀種播進翻鬆的土裡,“去年雪災時,奉孝不也說過,雪水融了都是一樣的墒情?”
曹操忽然拍了拍案幾:“就這麼辦。讓荀彧擬文書,派二十名農師隨糧種同去冀州。”他起身走到牆邊,指著《農時月令圖》上標注的“冬至”字樣,“再過三月便是農閒,正好讓各州農師齊聚許都,編一部《齊民要術》。”
徐庶眼睛亮了:“此事若成,便是千秋功業。”
郭嘉打了個哈欠:“編書之事枯燥得很,我就不摻和了。”他晃了晃手裡的空茶碗,“不過農師裡頭若有擅釀酒的,倒是可以喚來與我切磋切磋。”
正說著,院外傳來馬蹄聲,張遼掀簾而入,見著廳內情形愣了愣,隨即拱手:“主公,徐州急報,陳登大人說今年冬小麥長勢喜人,隻是……”
“隻是什麼?”曹操追問。
“隻是有流民往徐州聚集,說是聽聞那裡有新糧種,能畝產三石。”張遼遞上竹簡,“陳登大人問是否要增派人手疏導。”
劉備接過竹簡細看,眉頭微蹙:“流民多是青壯,若能安置妥當,便是上好的勞力。”他抬頭看向曹操,“不如讓屯田都尉去徐州一趟,教他們開墾荒地。”
“玄德這話正合我意。”曹操點頭,“就讓棗祗去,他最懂屯田之事。再讓李典帶三百兵卒護送,免得沿途生亂。”
郭嘉忽然笑了:“我也去湊個熱鬨?聽說徐州的狗肉燉得不錯。”
曹操瞪了他一眼:“你去了怕是要把屯田都尉的酒都喝光。”話雖如此,嘴角卻帶著笑意,“想去便去,隻是得記得帶些新糧種回來,彆光顧著吃喝。”
幾人正說著,忽然見那紮羊角辮的小姑娘舉著一支麥穗跑進來,奶聲奶氣地喊:“先生,你看我找到的!”徐庶笑著接過,麥穗沉甸甸的,顆粒飽滿。小姑娘又指著劉備腰間的玉佩:“這個好看,像我娘戴的花。”
劉備解下玉佩,遞給小姑娘:“送你了,要好好保管。”小姑娘歡天喜地地跑了,徐庶望著她的背影,忽然道:“當年在潁川,我也常帶孩童們去田埂上認莊稼。”
“那時奉孝總說你是在耽誤孩童們學兵法。”曹操回憶道,語氣裡帶著幾分懷念。
郭嘉摸了摸鼻子:“我那是怕元直把孩童們都教成農夫,將來誰來幫孟德打天下?”
“打天下不就是為了讓百姓能安心種莊稼?”劉備輕聲道,目光落在窗外那片剛播下種子的土地上,“若天下太平,誰不願妻兒繞膝,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曹操舉杯,茶碗相撞發出清脆的聲響:“那就為這太平,再拚上幾年。”
秋收後的日子過得飛快,轉眼便到了冬至。徐州城外的屯田區裡,流民們蓋起了簡陋的茅屋,田埂上的冬小麥冒出了綠油油的嫩芽。陳登陪著郭嘉在田埂上散步,見他不時彎腰查看麥苗,忍不住笑道:“奉孝何時也成了農師?”
“這你就不懂了。”郭嘉撚起一株麥苗,仔細看了看根部,“這新糧種可是我跟著元直試驗了三年才成的,比尋常麥種耐寒,產量還高。”他忽然壓低聲音,“你可知孟德和玄德為何如此看重農事?”
陳登搖頭。
“因為他們都明白,這天下的根基不在城池,不在兵馬,而在這每一寸土地,每一粒糧食。”郭嘉望著遠處勞作的流民,“去年雪災,多少人易子而食?若不是提前備下了糧種,推廣了新的耕作之法,今年秋收哪能有這般光景?”
正說著,忽然見劉備帶著幾名農師走來,農師手裡捧著陶罐,裡麵是漚好的綠肥。“奉孝也在?”劉備笑著打招呼,“這綠肥效果不錯,你看這麥苗,比旁邊的壯實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