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隻是麵色如常地將紙張放了回去,然後終於第一次抬起眼,認真地打量了一番麵前的人。
李昭漪長得很漂亮。雲殷一直知道。
李氏皇室的幾個皇子公主都長得不差。老不死的愛收集美人,也就大皇子李昭承長相隨了爹,樣貌平平。當然。在雲殷看來,李昭漪的長相和他幾個哥哥姐姐都不太像,是獨一份出挑的漂亮。
漂亮歸漂亮,性子卻是沉默安靜。身體也弱。放到他有些心狠手辣的兄姐手裡,彆說三天,怕是一個時辰都活不過。
當然,雲殷不在乎。
或者說,這恰恰才是他需要的。
李昭漪姓李,沒有能力反抗,聽話。雲殷就能在他身上少操些心。事實證明,這半個月以來,李昭漪確實很安靜,沒出過什麼幺蛾子。
現在的問題是,他開始覺得,李昭漪似乎太聽話了。
雲殷微微垂了眸,若有所思。
……是真的這麼怕他,以至於要對他言聽計從,刻意賣乖討好,折騰得連他的影衛都看不下去。
還是。
有彆的想法?
小皇帝還在看著他,他不說話的時候就是一副純粹的美人相,安靜得像畫一樣漂亮。倒是開口的時候反而才會流露出一份稚拙,呆呆的。
看著這樣一張白紙一般乾淨的臉龐是想不出答案的,雲殷收起心神。
他拿著紙張,沉吟片刻:“陛下寫得不錯。”
李昭漪的眼睛亮了。
雲殷慢慢悠悠地說了下一句話:“但是陛下這麼看,要看到什麼時候去?今夜能看完麼?”
李昭漪眼裡的光又滅了。
他的沮喪如此明顯,讓他原本總是顯得有些恍惚空茫的神情都生動了許多,像是一朵被雨打濕的、鮮妍的花。
雲殷的目光在他的眼睫上停留了一下,不知怎麼的,頓了一秒。
片刻後,他才開了口:“無妨。”
“陛下也累了。”他終於鬆了口,大發慈悲地給了李昭漪最後的解脫,“剩下這些就交給臣,陛下早些歇息,明日早朝之上,還需陛下主持朝局。”
雲殷走了,帶走了全部的奏折。這不太合規矩,但留宿帝寢顯然是更不合規矩的行為,兩害相權取其輕。
他一走,李昭漪就鬆了口氣。與此同時又感覺到了一絲失落。
雲殷帶走了全部的奏折,他不是看不出來這潛藏的含義。雲殷給了他麵子,但是他自己知道,這並不是他做得有多好。
抱著這樣的想法,李昭漪少有地失眠了。
他躺在床上,半夢半醒間難得地思緒紛飛。一會兒是被火照亮了半邊天的晚上,一會兒是有人在耳旁說的“殿下,記住,在這宮裡,愚鈍才能活得長久”,最後一幕是雲殷逆著光站在麵前,背後是濃重的夜色,他的眼睛還是很漂亮,憤怒和絕望都藏在最深的地方,留下來的隻有平靜和漠然,他說“陛下,臣救駕來遲”,李昭漪碰到他的盔甲,冷硬而冰涼。
可是,誰是陛下?
他從夢裡睜開眼,天邊已經泛起了魚肚皮白。
過了好一會兒,他坐起身,夢裡的場景儘數散儘,化成了一片虛無。
李昭漪真正清醒過來的第一個念頭是,天色已經這麼亮了,他今日上朝,不會遲到吧?
他急急忙忙地就爬起來,一邊起來一邊奇怪今天怎麼沒人叫他。
一直到他掀開簾帳,看到一旁同樣驚訝的人,這才鬆了口氣。
可是緊接著他就發現,那個嗓子很尖的,很凶的太監不見了,此時此刻站著的老太監,他並不認識。
他有些懵懂地被更衣,又發現太監宮女中也被替換了許多。
等他換完,老太監過來扶他。對方神情很溫和,叫他“陛下”,過來扶著他往外走,還不忘貼心地道:“陛下,平南王今早派人送來了批閱好的奏折,已為您放到書房的桌案上了。”
李昭漪說“嗯”,想問什麼,臨到嘴邊又把話咽了回去,卻見老太監察言觀色,笑著道:“先前那批侍候的辦事不力,平南王吩咐咱家來照顧您,您有什麼想吃的想玩的想用的,儘管告訴咱家便是。咱家一定為陛下辦妥當。”
李昭漪緩慢地眨了眨眼睛。
他有些搞不清楚狀況,但老太監的語氣很慈愛,他並不反感。
於是他很乖地應聲:“好。”
雖然昨夜思緒萬千,睡得也不太好,但意外地沒讓他有什麼不舒服。李昭漪到朝上的時候難得一片澄明。
他有點高興,坐在位置上的時候脊背都挺得更直,和為首早來的雲殷對視的時候,也更自信了一些。
雲殷似乎愣了愣,隨即笑著對他微微頷首。
按照慣例,上朝皆要穿朝服。穿在旁人身上平平無奇,甚至死氣沉沉的朝服,穿在雲殷身上卻驀然順眼了許多,襯得人身形頎長挺拔,一眼望去,頗有些鶴立雞群。
他也確實站在百官之首的位置,作為燕朝的第一權臣,意氣風發。
和夢裡的那個人似乎大不相同。
李昭漪收回了目光,有人往他麵前放下了紗簾,徹底隔絕他的視線。
身為皇帝,他知道他該介意。介意雲殷的僭越,介意他麵前這道囚籠般的紗簾。但是他的確沒有這種情緒。
他唯一的念頭,就是儘量平穩地度過這次早朝,不要再讓雲殷下了朝還要來提點。
隻是他沒想到,即便是這樣質樸的願望,他也沒能實現。
早朝開始五分鐘,就有人悍然出列。
“陛下,臣有事啟奏!”
“臣要參平南王雲殷,藐視天顏、肆意妄為、專製朝權、禍國殃民,陛下!懇請陛下為了江山社稷,為了燕朝天下萬民,徹查雲氏一族,以安民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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