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營集結兵力、意圖進剿奎鄉的消息,如同投入平靜湖麵的石子,在這片剛剛經曆巨變的土地上迅速蕩開漣漪,紅營集結調動部隊,烏蒙地區許多曾被祿家土司奴役、後因紅營到來才獲自由的苗人彝人,卻懷著對舊主殘餘勢力的恐懼,以及一絲或許能借此討好新統治者的複雜心理,紛紛跑來奎鄉報告。
奎鄉,後世稱奎香,是連接貴州和鎮雄土司府的關口之一,祿家在此也修建了數道關口、寨子和一座山堡,同樣是依山而建,除了規模縮小一圈以外,規製大體和烏蒙山堡類似,祿家在此駐有一千多人的“重兵”,由一名名叫祿阿吉的遠支頭人統領。
若是在往常,依靠奎鄉山堡和配套的關口寨子,擋住數倍於己的敵人並不是難事,卻沒想到紅營在當地百姓的引導下,直接就走山路來了一招釜底抽薪,烏蒙祿家主家都死了個乾淨,祿阿吉這個遠親,反倒是因禍得福,成了祿家幸存的最硬、最正統的血脈,自然也被祿氏餘孽擁戴為祿家新主。
烏蒙祿氏被滅了之後,奎鄉的土司兵逃散許多,但又有不少祿家殘部跑來彙合,祿阿吉帳下的人馬反倒更多了,聽聞紅營準備出兵進剿奎鄉,祿阿吉趕忙派人去烏蒙談判,隻要紅營承認他祿家土司的地位,他就願意投誠,但他也清楚紅營既然能把烏蒙祿家一鍋燴了,恐怕也不會輕易放過他這個“新家主”,便也跟著調動兵力準備自保。
如今祿阿吉便在奎鄉山堡大廳之中會見幾個生苗生彝部落的頭人,這些生苗生彝往日裡根本不入祿家法眼,見麵就是殺光搶光,但如今大敵當前,祿家的勢力又是一盤散沙,他手裡也就一千多人馬,自然是能利用的兵馬就統統都要利用起來。
奎鄉山堡的大廳內,火把搖曳,映照著幾張神色各異、充滿野性的麵孔。祿阿吉站在上首,他刻意穿著象征祿家權威的服飾,儘管有些破舊,但試圖維持著最後的體麵。
“各位頭人!”祿阿吉的聲音帶著刻意渲染的悲憤:“大難臨頭了!漢人的軍隊,馬上就要打過來了!他們可不是來交朋友的,他們是來斬草除根的!是要殺光我們所有的苗人、彝人,搶光我們的山林獵場和田地,把我們的娃子都抓去做他們的奴隸!”
“咱們想要保住性命,就必須團結起來,一致對抗漢人!奎鄉山堡雖不如烏蒙山堡那般堅固,但烏蒙地區遠近聞名的堅堡,地勢險要,易守難攻!隻要我們團結一致,據險而守,漢人的大軍就奈何不了我們!他們糧草運輸困難,隻要守上一段時間,他們必然糧儘退兵!到時候,這烏蒙山區,還是我們苗人和彝人說了算!”
座中一個臉上塗著靛藍紋飾、穿著打著補丁的灰布苗裝的生苗頭人皺了皺眉,甕聲甕氣地開口:“祿家主,我聽黑石寨那邊過來的人說,這些紅營……和尋常的漢軍不一樣,他們說那些兵過村寨不入,露宿野外,吃喝自己帶,不動寨子裡的東西,也沒聽說有搶掠殺人的事,連慧明師傅都幫著他們……”
“謠言!那都是騙人的鬼話!”祿阿吉不等他說完,立刻厲聲打斷,眼中閃過一絲慌亂,但馬上被更強烈的情緒掩蓋:“漢人最是狡猾!他們這是故意做樣子,想麻痹你們,挑撥離間!等你們放鬆警惕,他們就會露出獠牙!你們想想,以往哪次漢官漢軍來,不是先假惺惺說些好話?結果呢?慧明法師也是個漢人,他自然也是向著漢人的!”
祿阿吉猛地一拍桌子,聲音變得淒厲:“我祿家一族,在烏蒙山堡幾百年,那些漢人闖進烏蒙山堡,搞什麼‘公審’、什麼‘清算’,結果呢?全族上下,但凡姓祿的,有一個算一個,都被他們殺乾淨了!”
“你們想一想,以前漢人衝進來,再怎麼燒殺搶掠,總是會留著咱們祿家,幫著他們管理苗人和彝人,可現在他們連祿家都要殺光,這說明什麼?說明他們不需要人來管苗人和彝人了,為何?殺光了就不用管了嘛!”
“各位頭人,漢人從來就沒把咱們苗人和彝人當人,連我祿家都要殺光,難道還會放過各位這種他們從來就沒當過人的生苗、生彝嗎?他們現在搞懷柔,擺出一副秋毫無犯的模樣,不過是為了安撫住各位,是挑撥各位和我祿家的關係,好集中力量消滅掉我祿家這股最大的抵抗力量,等我祿家沒了,漢人必然會翻臉,刀子就要落在所有的苗人和彝人身上了!”
這番話極具煽動性,讓在座的生苗生彝頭人們麵色都凝重起來。漢人官軍的背信棄義和殘酷鎮壓,是他們祖輩口耳相傳的血淚記憶,早已融入骨髓,有人接口道:“祿家主說的沒錯,我也聽說了,這些漢人從貴州跑到烏蒙來,就是因為貴州活不下去了,以往那些漢人逃民活不下去跑到烏蒙來,就來搶咱們的田地房屋,這些漢人兵馬在貴州活不下去,跑來烏蒙肯定也是要搶我們的田地林場的!”
“正是此理!”祿阿吉見氣氛被調動起來,趁熱打鐵道:“各位頭人,咱們苗人彝人一定要抱成團,請各位協助我守禦這奎鄉山堡,我祿阿吉可以在天神麵前與各位歃血為盟,一旦擊退這些漢兵,奎鄉倉庫裡的糧食鹽巴,各位儘數取走!等我登上烏蒙土司的位置,殺光烏蒙的漢人,他們奪走的田地林場,礦山茶道,統統都還給你們!”
“各位!這是我們苗人彝人團結自救的唯一機會!隻有抱成團,才能從漢人的刀口下掙出一條活路!隻有讓漢人知道,我們苗人和彝人,也不是任人宰割的牛羊,漢人才會讓步,我們才能自家的家產、性命!”
恐懼、仇恨、對過往慘痛記憶的蘇醒,再加上實利誘惑,逐漸壓倒了那一點點關於紅營紀律的微弱傳聞,幾個生苗生彝頭人交換著眼神,最終,那個最初提出疑問的頭人也沉默了下來,緩緩點了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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