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曲離殤吟
含咽無語訴
寒星明滅
青燈碎孤心
桃花初放聲
袖起琵琶彈
隱隱繞殘香
淒淒殤意濃
卻將心事付千鍾
誰知紅顏曲中淚
孤影難自舞婆娑
惟留悠悠清泉聲
“哪裡來的歌聲?”
趙空猛然聽得這段淒涼清幽的旋律,神思一蕩,立刻便駐足問道。
身邊那位紫衣公子卻是沒有答話,抬首遠眺四方,尋找那歌聲的源頭。
“在那裡!”
不知何時嘴角已掛了笑容,身形往那方向飛身而去。
“這歌聲……”趙空收斂了心神,看著遠去的身影,思忖道:“莫非……是林紫夜?她怎麼知道我們從夏門出來?”
遠處,兩道人影遠遠奔來,在雪地裡踏出兩道淺淺的腳印。
“青羽!”
“哥哥!”
不及近前,那歌聲便戛然而止,傳來一聲驚呼。趙空循聲遠遠望去,那冰天雪地裡,兩道俏麗身影亭亭玉立,美得不似凡人。
“雪兒,紫夜!”
他眉頭一皺,步下登時加速,同時脫下了身上紫袍。待到身前時,一手拉過李怡萱,將紫衣披到她身上。
李怡萱微微一笑,那笑容仿佛千百次呼喚般的溫暖,暖得如同一瞬間化開了這冰天雪地。
“見你無事安好,我便放心了。”
“我說過會平安回來,便一定會回來。”他看著她,一掃皇宮裡的沉悶嚴肅,如同隻是個普普通通的民間少年。
“你若再不來回來,怕是萱兒要在這裡站成望夫石了。”
林紫夜身披紫氅,便站在李怡萱身邊,笑語盈盈。
“我不是叮囑過你們不要出來麼。”孫原擰著眉頭,也不顧趙空便在身旁,將柔弱的紫衣女自牽入懷中,一隻手抵上她的後心,掌心裡渾厚真元源源不斷輸進她體內,登時一股暖流流遍周身,竟連同白氅上的積雪也融成水汽漸漸散儘了。
趙空看了這般情景,不經笑了笑,道:“‘流轉寒天十重,和沐春風可知’,我這‘寒天沐暖’心法你不過見我使了一次便會了,怎麼悟性那麼高,原來的你可是十分笨的。”
頓了一頓,一眼看見林紫夜手中抱著的手爐,又道:“這是什麼意思,竟然冷得要抱著爐子?”
突然間三個人都沒了聲音,趙空心中一動便知其中必有事情,正要張口再問,便聽見李怡萱微微發冷的聲音:“紫夜身子素來差,又很是怕冷,你這法子倒是很管用。”往常孫原皆是耗費真元為林紫夜取暖,如今得了這樣的心法,自然事半功倍了些。
“怕冷?”趙空臉色變了變,已聽出三人已無意再說,便道:“罷了,不與你們細說,我還要想辦法去宮門司馬那裡把佩劍取回來。”
“這麼晚了,不如等到天明。”孫原看著趙空,“現在宵禁,連雒陽城都進不去。”
李怡萱笑道:“不必了,有人替你們將佩劍取了回來。”正說間,便從外袍內側取出了一柄連鞘長劍,遞到趙空麵前:“你這柄劍,倒是一柄好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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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空驚詫道:“哦?除了你們,還有人在場?”
李怡萱與林紫夜皆是不理他,他等了半晌也等不到回複,隻得自己找了台階下,說道:“這柄劍確實有些來曆。”又頓了一頓,看看孫原:“一起回太常寺麼?還是夜宿在外?”
林紫夜登時皺起眉頭:“你還要入宮?”
孫原正欲答話,便聽見趙空又是一副無所謂的聲音:“不必擔心他,天子和他同往,姑且還沒人敢動他。”
他看著孫原,笑意盎然:“陛下可是拿自己給你做擋箭牌。你一個人去魏郡當太守,如何能叫人放心?太學那幫諸生雖說是嫩了點,還是比較靠得住的。你說呢青羽?”
孫原看著手中黃絹,淡淡道:“自然。”
不足一刻功夫,複道上已經集結上千衛士,光祿勳張溫與執金吾袁滂親臨複道。一具具凍僵的屍體在天子複道上排開,密密麻麻,與雪夜、火光一同映入光祿勳張溫眼簾。
他看著雪地裡的屍體,眉頭緊鎖,全無適才大殿中那份自在,寬大的袍袖中,一雙拳頭早已死死握緊。
他仿佛看見了這些屍體不是帝都衛士,也不是太平道滲透帝都的武林高手,而是當今天子。
他的身側站著執金吾袁滂,兩人一個是九卿,一個是諸卿,均與負責宮廷禁衛與天子安全,如今在除夕之夜裡,竟相聚在血腥陰冷的皇宮複道之上。
兩宮衛士令分彆帶著五百衛士在複道上清理屍體,而自十七年前太尉陳藩與大將軍竇武謀反案之後,大漢帝都從未出動過百人以上的衛士處理案件。
“張公……”身旁的羽林中郎將袁滂微微低下身子,正欲說話,便聽這位正值壯年的大漢重臣輕聲問道:
“今夜帝都可有異狀?”
“除此之外,再無異狀。”
袁滂見張溫不再言語,便輕輕問道:“這件事,如何處理?”
張溫一動不動,隻說了一個字:“等。”
不過袁滂卻知道,張溫在等趙忠,等天子的詔令。
門閥世家、宦官十常侍,竟然如此風雲際會,何其可笑,何其可悲。
趙忠匆匆而來。
他開得很快,詔書上的墨跡尚未乾。
他沒有宣讀詔書,而是直接交到張溫的手上。
“張公。”
趙忠斂了眉眼,在張溫略有絲疑惑的目光下,緩緩說了一句話:
“宦者不信任你,你也不信任宦者。但趙忠仍有一句話相告。”
“陛下所有的交代無多,趙忠已經全數寫在詔書之上。”
張溫的眉,擰得更深,拿著詔書的手已握得指節發白。
趙忠來去匆匆,從頭到尾隻有這兩句話。
“張公……”袁滂不明所以,看向張溫。
張溫緩緩打開詔書,每一個字都足以刻在他心裡。
袁滂在旁,驚鴻一瞥,讓這位屹立朝堂多年的人物亦是變了眼中神色。
那詔書隻有四個字:朕要人頭。
一千條人命,皇宮之內,死得悄無聲息。天子震怒,他想知道到底是誰有如此能耐、如此手筆,能在皇宮有這樣的設計。
其中八百條性命,是大漢最精銳的宮廷禁衛!
到底是誰,竟有如此大手筆!
“老夫倒是想起一件事來。”
袁滂看著張溫,輕聲道:“……張公可還記得,十六年前,竇武大將軍之死?”
張溫瞬間窒息,緊緊握住手中詔書,手指關節愈發蒼白。
他死死盯著袁滂,眼前的這個人是朝中重臣,他是不是也知道當年大將軍竇武和太尉陳蕃之死的真相?
他望著袁滂,一字一頓道:“你、都、知、道、些、什、麼?”
袁滂並為被張溫這可怕的模樣嚇住,隻是後退兩步:“張公這是為何?”
張溫一時怔住,手中一鬆,詔書便已跌落塵埃。他心頭一鬆,便覺得整個人都要暈了過去。袁滂雖然不知道他為何突然發怒,一見張溫這模樣卻也心知不好,連忙伸手扶住張溫:“張公,張公?”
張溫被袁滂一拉,登時緩過神來,連聲道:“不妨事、不妨事……”
“張公似是怒急攻心。”袁滂見他無事,亦是狠很喘了一口氣,“此時張公若是倒了下去,滂便六神無主了。”
張溫心中冷笑,望著袁滂——這位屹立大漢朝堂多年不倒、深諳中庸之道的老狐狸——搖了搖頭,站起了身,低聲問他:“袁公莫不是覺得今日像極了當年的光景?”
袁滂卻不知張溫心中所想,當下隻是苦笑一聲,饒是他久居朝堂,見慣了風雨,如今也是抬手擦了擦額角的冷汗,苦笑道:“當年那事宦官做的太絕了,血洗帝都,太可怕了……”
張溫的眼睛眯成一道縫隙,似是想從袁滂的臉上看出什麼:“你還知道些什麼?”
“張公不知道帝都的傳言麼?”袁滂低聲道:“傳說當年名動天下的‘戮餮殺手盟’就是大將軍梁冀之死和大將軍竇武之死的元凶,更有人傳言,朝中數十年來中官不絕便是因為這可怕的殺手盟是中官手中的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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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禁聲!”張溫一把扯住袁滂,麵色驟然冷下來,低聲道:“當年是當年。”
“可這謎團,三十年了,依然在。”袁滂搖頭,“三十年前梁冀之死,十六年前竇武與陳蕃之死,再到今夜複道血案——都與謀逆政變有千絲萬縷的關聯——”
“不是麼,張公?”
袁滂的聲音輕緩,卻仿佛有萬鈞之力,壓得張溫喘不過氣來。
三十年、十六年、到如今。
大漢兩大重臣,如今在雪色下、皇宮裡、複道前,相顧已無言。
大漢光祿勳遠眺夜空,千秋萬歲殿方向火光衝天,鼓樂震天,夾雜傳來不絕於耳的青竹爆裂聲。
袁滂隨他一起望過去,隱約還能聽見些笑聲與樂聲。
再回頭,空氣裡還是布滿血腥味道。
一麵歌舞升平,一麵鮮血淋漓。
“天下就是這般,大漢也是這般。”張溫淡淡道:“看見的固然可怕,更可怕的是那些根本看不見的。”
袁滂心頭一凜,直覺脖頸前有一柄看不見的刀,閃著嗜血光芒,隨時可以帶走他的性命,麵上卻是麵不改色:“若是政變,你我絕然不能如此安然。殺人手法如此安靜詭秘,目標不是陛下,亦不不願製造慌亂,背後這人到底要做什麼?”
天子夜宿清涼殿、新任南陽太守孫宇秘密入帝都、十八年前帝都冤案、除夕夜複道血案……一連串事情在張溫腦海閃過,他不信這一切都是巧合,但是他更願意相信這一切都是巧合!
張溫不敢答話,生怕說錯一個字都會扯出無儘的麻煩,不過唯一可以肯定的是這一夜,整座帝都儘無眠。這天大的事,恐怕早已經傳出了宮去。
袁滂低聲道:“老夫回大殿上,稟告楊公此事。”
“好。”張溫點點頭,“本府在此守著,陛下在清涼殿,此刻也該知曉此事了。溫即刻命虎賁中郎將過去守著。”
“如此便穩妥。”袁滂道,“是不是該和廷尉崔公打個招呼?”
張溫遲疑了一會,九卿之中,太常種拂是太尉楊賜提拔的故吏、光祿勳張溫、廷尉崔烈都是名士出身,接下來便是執金吾袁滂了,司隸校尉、城門校尉無法深入內朝,京兆尹劉陶雖然險要,卻是太尉楊賜的舊屬,幾個人都身兼要職,帝都內能調動兵的也就這幾個人了——除了他們,便剩下當今大漢的外戚、河南尹何進了。
“先緩一緩,他手無兵權,貿然讓他知道反而不妥。”
袁滂會意,作揖而去。
隻有有兵權的人才知道兵員調動,複道衛士竟然換成了太平道的教眾和鄉野江湖人,這本就令人覺得可怕可怖之極。張溫、崔烈、袁滂、劉虞,陛下身邊的四名臣,總有人要置身事外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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