悠長鐘聲遙遙傳來,城牆上的衛士同時往聲音處望去,領隊的隊率回頭看了看,道:“那是白馬寺的鐘聲,每隔一個時辰都會鳴鐘,你們新來的要習慣。”
有好事的士卒遠眺那座燈火通明的佛塔,問道:“隊率,那座塔是做什麼的。”
隊率冷著臉:“白馬寺的佛塔,與你何乾?莫問!”
一眾士卒不敢再問,隨著隊率繼續巡防。如此一隊巡防衛士步伐仍是整齊,此時鐘響正是子正時分,卻依然有這樣的精神,大漢士卒果然名不虛傳。
孫原將身形隱在城牆邊,一對劍指如切冰雪般插入厚重的城磚之內,整個人懸在半空,腳下正是二十丈的城牆。巡防士卒的話,他自是聽了明白。白馬寺的夢緣塔,即使是劉和亦說不清楚,這座夢緣塔,到底有什麼秘密?
人影閃過,他已飄然出了城牆,二十丈高的城牆在他“足踏水流”的身法之下倒也不算事,隻不過他未曾想到,落下西雍門便遇上了禦道巡查的衛士。
“什麼人!”
隊率一聲高叫,五十名衛士便迅速列成警惕陣型,二十柄長戈、二十柄環首刀、十架弓弩同時麵對方才落地的紫衣公子。
“你……你是何人!”
隊率雖是帝都護衛,見慣了風雨,剛才那一聲乃是長久訓練之下的慣性,可如今眼見得這人從天而降,飄然落地毫發無損,如何能不吃驚?話中都帶了幾分顫抖,一隊五十人雖然是一身戒備,卻無一人敢上前。
孫原眉頭一挑,帝都戒備森嚴他自是知道,出了城牆還能撞見衛士,實在令他始料未及。
他心中苦笑,憑他身法消失卻是不難,堂堂一位二千石的疆臣,夜出帝都城,還被巡邏衛士抓住,傳出去又是一樁風波。
正欲說話,卻聽見這朗朗夜空下傳來浩然之聲:
“這位紫衣公子乃白馬寺貴客,請各位放行。”
聲音聽似不大,卻清清楚楚傳入在場眾人耳中,方圓五十丈一片空曠,空無一人。孫原心下一震,白馬寺離著西雍門可是有著不短的距離,若這人是白馬寺的人,且不論他如何能知道自己是前往白馬寺、還說自己是白馬寺貴客的,僅這份修為便足以令人側目。
那隊率一愣,四處張望,自然是一個人也望不見,再一回頭,便是紫衣公子亦已消失不見。
一眾衛士目瞪口呆,同時望向那隊率:“隊率……”
那隊率伸手敲敲自己頭上戰盔,揉了揉眼睛:“這帝都詭異的事兒越來越多了……”猛然察覺身邊衛士正盯著自己,“咳咳”一聲道:“既然是白馬寺的貴客,自然有些超乎尋常,此事不宜張揚,繼續巡查!”
帝都三重城牆,開陽門外也並非是一片曠野,乃是一片民居。當日入帝都之時,孫原一行人曾隨眼看過,此處民居與尋常百姓似有不同,多為高樓深院,雖然是單門獨戶的住宅,亦遠非藥神穀裡那些茅草房可以相比,多半是六百石以下的官員的住所,偌大雒陽城,二千石的官員一抓一大把,更何況千石、六百石、四百石的小官,更是不可勝數,再加上這四海彙聚而來的各色人等,自然人口眾多,不能進入皇城之內安居,在這皇城之外也可算得半個雒陽人。此時孫原便隱身於房屋燈影下,夜色已深,天地寂靜之間,也無人能察覺有人在自家房頂上飛來飛去。此處相隔不遠便是太學,一眼望去,有數點火光隱隱約約,四海學子雲集的太學,便是新年也有不願回家過年的人,大漢至今四百年,學術一道人才大師輩出,正是因為如此。
片刻之間,孫原已到白馬寺前。
白馬寺因“白馬馱經”而定名,又因僧人居住於鴻臚寺而稱“寺”,此後天下佛家府邸皆稱為“寺”。白馬寺便依大鴻臚寺形製,縮小規模而建,西域往來僧侶便居於白馬寺之中,當代白馬寺主持便是西域康居國人,號為“康巨”。
自然,白馬寺的僧人們皆已入睡,即使是孫原一路行來,亦未感知四處有人,實在想不到有誰會猜到他深更半夜能潛來白馬寺。若是冥冥之中有所注定,孫原自己也是不信,巧合至此,他更願意相信有人一直在他左右注視著他的一舉一動。
白馬寺雖有圍牆,卻無大門,一座高高的門欄,高懸“白馬寺”三個隸書大字,進去便是大殿。
他站在門前,卻怔住。
“僧者,等候公子久矣。”
一道身影,發絲灰白,臉上已現深深皺紋,手指卻是白淨細膩,盤著一串紫檀念珠,身上內襯海青大領衣,外著祖衣袈裟,正是一位年長的僧人。
他站在那裡便宛如是一尊慈眉佛像,雖是隔著白馬寺的大門,卻恍惚間隱隱有關聯一般,讓他覺得這僧人無比熟悉。
他去過藥神穀?孫原微微皺眉:“敢問僧者,與在下是否曾經見過?”
“未曾。”
老僧慈眉笑意,目光裡透著孫原看不懂的意思——這白馬寺如那深宮複道一般,透著怪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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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僧聲音透著年紀,與適才那清澈年輕的聲音全然不同,他略一沉吟,又問:“適才的聲音並非是僧者所發罷?”
“公子青羽,這些日子來,仿佛滿腹皆是疑問罷?”那老僧如同看穿他心底一般,竟是爽朗而笑。
那笑聲,在這寂靜的白馬寺中如同適才的那道鐘聲一般,傳得很遠很遠,清晰有力,不染凡塵。
孫原目光凝結,直望著那老僧,周身卻無劍氣泛起——換做其他去處,這般詭異的場景早已一身劍氣迸發,隻是這老僧、這白馬寺,裡裡外外都透著幾絲熟悉之感。他不過出來吹吹夜風,陰差陽錯之間經竟然來到了白馬寺,這本是帝都最清靜於外的世界——在這裡,似乎他的心思也有了不同。
“去塔裡罷。”
老僧抬手,念珠搖晃間,手指正指向那座高聳的佛塔:“夢緣塔中有一位僧者,等你許久了,能解你的疑惑。”
“是那位傳音的高人罷?”紫衣公子緩緩抬頭,遙望高聳的佛塔:“這份修為,想必在僧者與在下之上。”
老僧笑意不減:“他是白馬寺八十年來佛法武功第一,這修為,自然不低。”
“雲患大師?”孫原心中一動,猛然想起了當初劉和在雒陽城外特地提到的白馬寺夢緣塔,這位雲患大師,正是夢緣塔內佛法武功第一人。
“看來公子青羽知道雲患。”
郎朗夜空下,傳來第三人的聲音,隻不過孫原清楚知道,這聲音正是適才那人的聲音,也正是從十幾丈外的夢緣塔高處傳來。
他抬頭望著,便聽見對麵老僧笑道:“他素來閒散,不然這白馬寺主持之位早該是他的了,老朽幾十歲的人了,還要做這往來迎送的事——”
話音未落,老僧的身影已然消失。
孫原的眼睛瞬間凝重起來,這樣速度的身法,已不在複道上所遇見的鬼王鬼影之下,大漢帝都之內到底藏著多少高人?他在藥神穀和林紫夜、李怡萱所救治的那些所謂的武林高手,無一人能達如此境界。
那老僧,想來是白馬寺現任主持康巨了,康居國的大德高僧,竟是如此模樣,那夢緣塔中的那位“雲患大師”又是何等風華?
他衣衫輕動,已到夢緣塔下,十八層高的夢緣塔如同通天柱一般,抬首望向高塔頂端,仿佛與夜空相連。
“僧者在塔頂,還請公子上來。”
樓頂悠悠飄下來那聲音,孫原不再遲疑,無論這白馬寺藏著多少秘密,這位雲患大師,必須一見。他腳下宛如有水流輕托,紫色身影飛身而起,正落在八角飛簷之上,一點飛簷,層層而上,直上到頂端那第十七道飛簷上。
第十八層,八麵通透,唯有夜風吹拂下的道道窗簾,飄飛而起。
紫色大氅緩緩飄落地麵,他止步在這座高大精美的佛塔之前,微微抬首望去,清聖之氣撲麵而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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