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不過正在建造當中的南州府學不得不暫時停建,趙空親自率領都尉府長史蔡瑁和五十騎卒,繞行百裡,迎回正在前往博山路上的蔡邕、鄭泰等大儒。
而守衛宛城的職責便落在了新任兵曹掾史龐季和新任尉曹掾史蒯良的肩上。
而他們卻在謀劃著一件可怕的事。
宛城依南水而建,南水環城而成護城河。隨著“吱呀”聲響起,宛城東門的吊橋城門緩緩放下,一隊百人衛士護衛著數百徒夫,扛著宛城府庫平日裡救火盛水用的兩百口銅鼎直奔城外。
城中流民已近數萬,充斥宛城城內的大街小巷,他們與城中原本的居民已發生了衝突,為了糧食,他們不惜拳腳相向,隻為了一口吃的。宛城不僅封了城,城裡也封了戶。沒有人願意混入流民中,混入一群吃過人肉飲過人血的嗜血猛獸中。
那一雙雙血紅的眼睛裡,藏著對生的渴望,以及那一點一滴、正在逐漸消散的生命氣息。
在他們眾目睽睽之下,這兩百口銅鼎從城門處開始,每隔十丈一座,連綿二十裡,蜿蜿蜒蜒直望南方,所有人都看見了那個手持火把的士卒,點燃了銅鼎下的柴薪,然後,每一座銅鼎下都已底下生起了火焰。
兩百衛士封鎖了街道,他們麵向流民,用手中長戈開辟了一條狹窄的通道,他們的身後是出數百徒夫,每個人的肩上都扛了一袋糧食,那是一條細小的隊伍,單薄地隻有那一層長戈護衛。
大街上三三兩兩地哀嚎,呆滯地軀乾,到處都散發著血腥氣息,如同是一座死城。
唯獨那一雙雙血紅的眼睛,死死盯著不遠處穿行而過徒夫,和他們身上那一袋袋糧食。
黃忠靜靜地站在城門口,站在衛士的身後,他的手已在劍柄上,他的手心裡布滿冷汗,放鬆、緊握,放鬆、緊握。
如果……有人衝擊衛士,如何?
如果……這批糧食到不了城外,如何?
如果……這一刻他們發動了暴亂,如何?
黃忠不敢想,他死死盯著如同枯枝般遙遙伸出的手臂,眉眼深邃。
蒯良在城下,城門的一側,周圍有十五名衛士將他團團圍住。他站在角落裡,死死貼著城牆,雙手已死死握成拳頭。他也死死盯著那群可怕的“流民”,冷汗一滴又一滴,劃過額角,劃過臉龐。
“嗆………”
佩劍滑出吞口兩寸,黃忠緊握劍柄,殺機儘斂。
他麵前的無數人頭,已不是南陽境下安樂的百姓了,而是他的敵人,是一柄隨時隨地都能毀去宛城的屠刀。
無數隻手穿過橫攔的長戈,遙遙伸向那一袋袋糧食,他們的身軀和腳步被擋住,但他們的目光卻已飛得很遠很遠。
那些徒夫肩扛糧食,向著城外飛奔而去。一一倒入銅鼎,煮沸、煮熟。
最後一個徒夫邁出城牆,蒯良猛地鬆了一口氣,俯下身去大口喘息。
龐季站在城樓上眺望遠方,嘴角不禁泛起了笑意,第一步已成,二十裡,足以儘出流民。
黃忠鬆開了劍柄,他推到蒯良身側,眾多衛士隨著他的步伐,整齊劃一地撤回長戈,迅速退離城門。
最前頭的幾個流民失去了長戈的阻攔,身體前傾,一個踉蹌便已跌倒,沒有誰伸手去扶。所有流民,都像是沒有靈魂的死屍,前方城門之外,那無比的誘惑在牽引他們的步伐,遙遙向遠。
“衝啊!”
也不知道是誰在人群中喊了一聲,擁堵在宛城中流民如同找到了宣泄口般,狂嘯而出!
人們呼嘯著、狂奔著、怒吼著,為了糧食,為了活命,為了在這淒涼痛苦的世界上多存活一天、哪怕多或一刻,尊嚴、兒女、親人,都成了犧牲品。
洶湧人潮中沒有一個少兒,龐季想起了那句話:
“易子而食”
他們衣衫襤褸,向著城外可憐的糧食,跌跌撞撞,卻忘記了,也許被他們吃掉的孩子正在天上看著他們。
一個乾瘦的女人倒在地上,後麵的人衝上來踩在腳下,她沒有起來的機會,她的呼救聲被饑民們興奮的叫喊聲掩蓋,最終和街上的塵土石磚融為一體,湮滅不見。
龐季轉過頭去,他不忍再看這慘烈痛苦,那些他隻在聖賢書中讀過的人世景象,易子而食、暴屍而過……如今由他親自一一見證。
巨大的人潮仿佛隻是在一瞬間便被“抽”離了宛城,淨街、空巷。
蒯良看著街麵上的道道血跡,斑斑碎肉,轉過頭去嘔吐了出來。
龐季站在城樓上,緩緩發出命令:
“清城,皆殺。”
孫宇就任南陽太守至今,龐季說出了第一個“殺”字。
一千五百南陽郡兵早已整裝待發,他們以最快的速度,對宛城內潛藏的流民儘數誅殺屠戮。
一個時辰後,城內積屍一百二十七具,南陽郡兵傷三十二,亡六人。
一個時辰,隻有一個時辰。
城外流民已將兩百口銅鼎吃去大半,甚至有兩股流民直奔最後幾口銅鼎去了。
隻有龐季和蒯良知道,城外的第一口鼎隻有一鬥糧食,而最後那一口、佇立在南筮聚郡兵軍營不遠處的銅鼎裡有整整一石糧食。
吾欲漁,便竭澤【注1】。
【注1】以此致敬《貞觀長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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