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姆似乎有些難以忍受這種沉重的安靜，她用木勺刮著碗底最後一點湯汁，終於忍不住打破了沉默，聲音帶著一絲好奇“瑪仕多隊長，以前的北境……是什麼樣子的？跟現在差彆大嗎？”
她的目光在瑪仕多和珍妮之間流轉，瑪仕多和珍妮的身份並不算是秘密，大多數人都知道他們是來自北境貴族家庭的人，更多的是好奇他們的探險經曆和驚異於他們竟然去過那麼多危險的地方。
瑪仕多剛剛咽下最後一口食物，聽到問題他抬起眼，和身邊的珍妮交換了一個眼神，珍妮嘴角似乎牽動了一下，沒說話隻是輕輕搖了搖頭。
瑪仕多則抬起頭望向頭頂那片異常清澈湛藍的天空，眼神慢慢放空，像是在記憶裡翻找著過去的碎片，過了有那麼十幾秒他才緩緩垂下視線，搖了搖頭。
他沒有立刻回答，而是習慣性地伸手摸向腰間，解下那個不離身的舊鹿皮水袋，皮質已經磨損得發亮，袋口卻是嶄新的金屬螺紋口。他擰開蓋子，任由蓋子拖著一條細細的金屬鏈子自己下墜，隨後咕咚咕咚灌了好幾大口。
一股濃烈的酒氣立刻在空氣中彌漫開來，他長長哈出一口酒氣，隨手遞給了旁邊的托姆，托姆接過默默喝了兩口又默默地遞給了西姆。
“以前啊……”瑪仕多的嗓音明顯帶上了一點酒液浸潤後的沙啞，他扯了扯嘴角露出一個複雜的笑容“反正是沒霍爾普好。”
說完他摸了摸下巴上的胡子茬“北境這地方說白了，跟帝國其他偏遠鄉下也沒啥太大區彆，貴族老爺們在他們的城堡裡，在雪鷹城的高牆裡麵，穿著厚實的皮裘烤著暖烘烘的壁爐，過著好日子。”
瑪仕多咂咂嘴像是在回味酒味，也像是在組織語言“除了這兒冬天凍死人袍子得縫厚點，房子為了扛風扛雪造得又矮又結實，節日裡跳的舞吼的歌調子不一樣外……嘿，其他方麵真的就跟南邊那些領地大差不差。”
他停頓了一下，目光掃過艾拉、西姆和托姆年輕而充滿好奇的臉龐，或許是酒精的作用，他的語氣稍微緩和了一點“要說特彆還真就是這裡的山水了，就像咱們這一路走過來看到的那些懸崖、冰湖、樹林，天高地闊，自然風光這點沒得說。”
瑪仕多隨意地朝周圍那些低矮破敗的石頭房子點了點“就像這兒，瞅著離雪鷹城也不算太遠了吧？可你們看看這些房子，矮趴趴的，窗戶小得像個老鼠洞，茅草頂都快壓塌了……猜猜這裡住的是啥人？”
他自問自答“我估摸著多半是給大公種地的佃戶，或者更慘，是給管著附近農莊的管事老爺乾活的長工、佃農，附近肯定有大的農莊，圍著農莊必然還散落著好幾個這樣的村子。農莊裡，嘿，怕是少不了戴著鐵鏈子乾活的農奴。”
瑪仕多語氣裡帶上了一絲不易察覺的諷刺“管這麼大一片田，維持農莊運轉，收糧、入倉、運糧……這可不是個輕鬆活計，一層一層壓下來，落到這些種地人自己嘴裡的糧食能剩下多少？跟霍爾普的日子比起來？”
他用力搖了搖頭，嘴角向下撇著“沒法比，天壤之彆，霍爾普那邊種地的條件要是讓這裡人知道了恐怕是要羨慕死，冬天屋子裡暖和，多遠多偏的地方都有燈，孩子可以免費上學……這邊嘛，活著就不錯了。”
儘管瑪仕多出身於大貴族家庭，但以前的他探險那麼多地方，哪裡不是那樣？這也讓他覺得世界就是這樣的，後來在霍爾普看到了更多的東西，他也意識到了，原來這些農戶們其實還有彆的活法。
“聽著跟我老家那邊真差不多。”西姆接口道，他來自帝國東部丘陵地帶的一個小村莊，聲音裡帶著一絲共鳴“都一樣，土裡刨食看天吃飯，更得看管事老爺和領主的眼色過活，下雨多了怕澇天晴久了怕旱，好不容易收成了一大半還都不是自己的。”
艾拉在一旁默默地點著頭，嘴裡嚼著最後一塊硬邦邦的乾糧，她來自帝國中部平原的一個小村落。
父母幾乎是咬著牙變賣了家裡唯一值點錢的一對小羊羔，他們一家才有命來到新興的霍爾普領地，她對故鄉的記憶此刻清晰地浮現出來。
確實如瑪仕多描述的那般，貧窮、閉塞，生活圍繞著小小的田地和村外那座屬於某個男爵的陰森石頭莊園打轉。
小時候唯一一次冒險是偷偷跟著村裡一個大孩子溜去了距離村子最近的一個小鎮。
記憶早已模糊不清，隻留下一些碎片。
腳下的泥巴路似乎比村道平整寬闊一些，街道兩邊擠滿了人吵吵嚷嚷的，石頭房子更高更密，有些門口還掛著褪色的招牌。
印象最深的反倒是那次回家後，被父親用藤條抽得屁股開花，整整三天不敢坐板凳的痛楚，霍爾普的生活就像為他的世界推開了一扇全新的窗戶。
話題隨意地蔓延開來，從各地的莊稼收成聊到不同領主的奇怪規矩，再聊到路上見過的奇怪石頭形狀，西姆興致勃勃地描述起東部山林裡一種會發熒光的蘑菇，托姆則補充說他在一本舊書上看過關於這種蘑菇可能有微弱毒性的記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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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緊張的氣氛似乎緩和了不少。
天色在他們閒聊間不知不覺地沉了下來，傍晚的天空從深邃的寶石藍漸漸過渡成一種暗沉的靛藍，如同潑灑開的墨汁，夕陽最後的幾縷金紅色餘暉，掙紮著在西方的天際線停留片刻，旋即被不斷湧上來的黑暗迅速吞噬殆儘。
瑪仕多率先站起身拍了拍沾在褲子上的草屑“行了，閒話收一收，收拾收拾家夥，今晚就擠在這屋裡湊合一夜，挨一起暖和。”
他的語氣恢複了平時的乾脆利落他們此行不是來遊山玩水的，五人擠在一間屋子裡彼此有個照應，遠比分開睡安全得多。
這裡與霍爾普的夜晚形成了極其強烈的對比，霍爾普的夜晚是由律動能源驅動的明亮路燈點亮的，主乾道永遠亮如白晝，即使是在居民區家家戶戶窗戶裡都會透出的燈光，也足夠勾勒出街道的輪廓，充滿了生活的氣息。
這裡，當太陽徹底沉入地平線之下，黑暗瞬間潑滿了整個村莊和無儘的田野，沒有一絲一縷的人造光亮，伸出手連五指都難以分辨，用村莊和城市比似乎有些不公平，但不可否認的是哪怕是霍爾普的那些農舍聚集的地方也比這裡好上許多。
以往從這個位置遠眺，應該能看到雪鷹城那巨大巍峨的輪廓被千家萬戶的燈火點亮，如同平地升起的一座光芒之山。
但此刻那個方向隻有一片無邊無際的死寂黑暗，那座曾經象征著北境權力與繁華的巨城在濃黑的夜幕下沉默地矗立著，巨大黑影的輪廓模糊不清，更像一座冰冷巨大、埋葬了無數生命的石頭墳墓，讓人從心底泛起寒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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