瑪仕多點點頭，這倒是在意料之中。
他又連續問了幾個關於城內布局的關鍵問題：主乾道是否被堵塞？幾個重要的倉庫位置？軍營區在哪裡？中年人和其他士兵七嘴八舌地補充著，描述的和他記憶中雪鷹城的地圖基本吻合，這讓他稍稍安心。
“城裡……還有多少活人？”瑪仕多問出最關鍵的問題。
中年人茫然地搖頭“說不清，大人，剛開始爆發的時候巡檢庭和軍隊應該都集結過，但很快就散了，後麵還有多少活著的軍人？幾百？幾千？可能上萬？但都各自為戰或者……躲著不敢出來了吧？”
“人太亂，我們光顧著逃命。”至於活死人的數量，他旁邊的士兵下意識地抱緊了腦袋“數不清大人，真的數不清，太多了，到處都是，像螞蟻窩被捅開……”
瑪仕多沉默了幾秒，似乎在消化這些信息。
片刻後在對麵這些人緊張的神情中，他朝艾拉招了招手“艾拉，去背包裡拿幾罐罐頭，再拿一小袋乾糧給他們。”
艾拉怔了一下，疑惑地看了瑪仕多一眼，但出於對隊長的信任她還是轉身進屋，很快拿出幾個印著霍爾普糧儲徽記的鐵皮罐頭和一袋大約兩三斤重的雜麥粉。
艾拉把東西遞到瑪仕多手裡，瑪仕多隨手就把罐頭和乾糧拋給了牆角的中年士兵。
這些很難被稱為士兵的男人難以置信地看著落在手裡的東西，短暫的呆滯後巨大的狂喜湧上心頭，幾個年輕人再也控製不住，渾濁的淚水混合著臉上的汙垢滾落下來，嘴裡發出壓抑的嗚咽聲。
中年人捧著糧食的手都在抖，嘴唇哆嗦著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這行為看起來有些危險，誰知道這些人會不會心生歹意呢？如果他們在這裡要待幾天的話瑪仕多肯定要想彆的法子，但隻這一晚的話他覺得沒問題，哪怕這些人真的有了歹意，到時候自己一行人早就進城了。
說是這麼說，但看著他們這副樣子瑪仕多心裡也堵了一下，他忽然開口，聲音不高卻清晰地傳到每個人耳朵裡“如果，我是說如果，我們幾個能活著從城裡出來，你們和你們保護的那些人就跟我們走吧。”
中年人抬起頭，掛著淚痕的眼睛裡充滿了茫然“跟，跟您走？大人？跟您去哪？”他顯然沒反應過來。
“霍爾普。”瑪仕多吐出三個字，頓了頓，似乎在斟酌詞句“我們是從霍爾普子爵領來的，那裡……”他一時竟不知該如何向這些飽受苦難的同胞描述那個截然不同的地方。
一旁的西姆早已按捺不住，他收起砍刀，臉上帶著一種近乎驕傲的神情搶著說道“去霍爾普，我告訴你們，那裡簡直就是天堂，跟這兒完全不一樣！克拉曼依……不，整個大陸上你們絕對找不到第二個像霍爾普那麼棒的地方！”
他的語氣斬釘截鐵，充滿了年輕人的自豪感，瑪仕多聽著這話心裡有些不是滋味，問題是他卻沒辦法反駁。
中年人低頭看著手裡珍貴的糧食，又看看眼前這支裝備精良、氣質迥異的小隊，眼神裡充滿了猶豫，過了好幾秒他才慢慢地點了一下頭“大人，我們……會考慮的，謝謝您的食物，大恩大德……”
“行了，趁天還黑趕緊走。”瑪仕多擺了擺手示意他們可以離開了。
他們如蒙大赦，又帶著無比的感激，小心翼翼地護著那點救命糧，互相攙扶著迅速消失在院牆外的黑暗裡。
直到腳步聲徹底遠去院子裡才重新陷入寂靜，艾拉、珍妮和西姆剛才在警戒，沒聽到瑪仕多和士兵們的全部對話，此刻都圍了過來，眼神裡帶著詢問。
托姆清了清嗓子，主動把他剛才聽到的內容複述了一遍，包括這些人的身份，他們其實就是這個村子裡的人。
“……他們是被北境大公新法令強行征召去當兵的，那法令還要求所有村落送老人和孩子進城，美其名曰‘集中養老’、‘免費教育’和‘提供工作’。”托姆的聲音很平靜。
“實際上就是城裡青壯年都被抽光了，沒人乾活，隻能用老人孩子去填坑，所謂的養老院、學校根本不存在，老人孩子全塞進工坊做些最簡單繁重的活兒。”
“每天乾十幾個小時，累死累活的隻給一點吃的，報酬就折算成糧食按月發，他們管這個就叫‘福利’。”他停頓了一下，想了想之後又補充道“村裡留下的沒法乾活的老弱病殘被管家欺壓得更慘，幾乎家家斷糧死了不少人。”
托姆撇了撇嘴“這幫子男人趁亂逃回來卻發現家沒了人也沒了，僅剩的人藏起來餓得要死，所以他們聞到香味才……”
托姆的聲音到此結束，院子裡一片死寂。
珍妮深深地歎了口氣疲憊地閉上眼，她微不可察的搖了搖頭，臉上是無法掩飾的神傷，為這片土地的苦難，也為那些被壓榨至死的生命。
艾拉和西姆則握緊了拳頭，牙齒咬得咯咯作響，艾拉低聲罵了一句“真是混賬東西！”
瑪仕多站起身拍了拍褲子上的灰塵，打破了這沉重的氣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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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聲音恢複了慣常的冷靜“行了，憤怒填不飽肚子也殺不光那些活死人，都收拾收拾心情抓緊時間再睡會兒。”他看著三個年輕人“明天城裡才是硬仗，彆讓這些事兒耽誤了正事，趕緊去休息。”
他的目光掃過院外的黑暗，又落在那口空空如也的鐵鍋上，最終什麼都沒再說轉身走向屋子。
珍妮默默地跟上，艾拉和西姆對視一眼，都看到了對方眼中的憤怒，但他們也明白隊長說得對，兩人壓下心頭的怒火跟著托姆一起，默默地收拾好東西重新回到冰冷的屋內。
……
清晨的寒氣依舊刺骨，凝結的水汽在窗戶上結了一層薄霜。
瑪仕多沒有像往常那樣催促大家立刻拔營趕路，他安靜地等所有人都收拾好行囊，架起火沉默的吃完了一餐後才開口。
“都收拾好了？趁現在說說昨晚的事。”他目光掃過艾拉、珍妮、西姆和托姆“那幫人的話讓我對現在北境的局麵有了些不一樣的想法。”
他停頓了一下，斟酌了一番詞句的分量“如果他們說的不假，那咱們要麵對的麻煩恐怕比之前想的還要大得多。”
瑪仕多彎腰撿起一根枯樹枝，在冰冷的泥地上隨意劃拉著無形的區域“想想他們說的那個法令，強征各村的壯勞力、老人和孩子進城，這意味著什麼？”
他抬起頭環顧了一下眾人“這意味著雪鷹城不是特例，災難爆發那一刻，北境所有有點規模的城市，都像塞罐頭一樣被強行塞進了遠超它們能承受的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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