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片寄出後不久，秋菊難得有一個調休的機會便馬不停蹄，趕回了老家。踏入大姑家門的那一刻，熟悉又夾雜著陌生感的氣息撲麵而來，往昔大姑爽朗的笑聲、利落的身影還在記憶中鮮活，可眼前所見，卻讓她的心狠狠一揪。
此時的大姑虛弱地倚在床頭，曾經靈動有神的雙眼如今深陷眼窩，黯淡無光，嘴唇微微顫動，卻怎麼也發不出聲音，唯有那滿含眷戀與溫情的目光，在瞧見秋菊的瞬間，泛起一絲波瀾，還好她還能認出自己的大侄女。秋菊的眼眶瞬間紅了，淚水在眼眶裡直打轉，她拚命咬著下唇，指甲深深掐進掌心，用儘全力克製著不讓淚水決堤。
怎麼也想不到，僅僅數月未見，大姑竟被病痛折磨得脫了人形。每一道刻在大姑臉上的皺紋，每一處瘦得皮包骨的輪廓，都似鋒利刀刃，一下下割扯著秋菊的心，疼得她幾近窒息。
秋菊的目光，帶著淚痕的朦朧與滿心的酸澀，緩緩從大姑那病弱不堪的麵龐移開，輕輕一轉，看到坐在床頭奶奶小鳳。
往昔，她留著齊耳短發，發梢平齊，用黑色夾子穩穩固定，根根發絲都透著利落，整個人精氣神十足。可如今，歲月將那一頭黑發變得花白稀疏，幾縷碎發垂落在爬滿皺紋的臉頰邊，更襯出她麵容的憔悴，眉眼間滿是哀傷。她雙手交疊，反複摩挲，動作遲緩又機械，指關節因用力而泛白，粗糙乾裂的皮膚褶皺裡，藏著對女兒病情的揪心、無奈，還有數不儘的疲憊。
這些日子，小鳳每日天不亮便起身，拖著蹣跚步伐，來到晴兒家裡，有時會到廚房把聽來的偏方熬成藥湯，再一勺一勺吹涼，耐心喂給女兒，哪怕晴兒知道這些藥對自己病已經沒有任何作用了，看到母親那殷切的目光，晴兒也隻能艱難咽下幾口，小鳳看到了也滿是欣慰，心裡又多了一點希望。白日裡，她寸步不離病床，一會兒幫女兒掖掖被角，一會兒握著女兒的手輕聲細語，念叨著往昔家常，試圖喚醒女兒身體裡那些與病魔對抗的力量，從朝陽初升到日暮西垂，時光在這小小的房間裡緩慢又沉重地流淌，每分每秒都是煎熬，卻也是她珍視的陪伴，她要用自己全部的愛，陪女兒挺過這最後的艱難時光，即便滿心悲戚，也絕不放棄一絲希望。
秋菊強忍著心頭的酸澀與悲戚，她悄然挪至大姑的床邊。
她伸出雙手，小心翼翼地握住大姑那隻乾瘦如柴的手，指腹摩挲過那手背，隻覺冰冷沁骨，凸起的青筋仿若蜿蜒的枯藤，每一道都訴說著病痛的殘酷與歲月的無情。秋菊深吸一口氣，努力牽動嘴角，強扯出一抹比哭還難看的微笑，眼眶泛紅，淚水在裡頭打著轉，她極力清了清嗓子，可聲音出口仍是哽咽得厲害，卻還咬著牙故作鎮定。
“大姑，我回來看你啦。”秋菊緊緊攥著大姑的手，像是要把自己的溫度傳遞過去，“你從小對我都好我都記在心裡呢，那時候我就天天盼著長大，想著等我有本事了，一定要好好孝順你。”
大姑的眼眸深處似有微光閃爍，像是用儘全身力氣，那幾根手指極為細微地動了一動，眼角，一顆渾濁的淚悄然滑落，洇濕了枕頭。秋菊見狀，心猛地一揪，忙不迭抬手，用指腹輕輕拭去那滴淚，指尖觸及大姑臉頰的瞬間，淚水終是再不受控製，簌簌滾落，砸在兩人緊握的手上。
“大姑，你彆怕，咱一定能好起來的……”秋菊泣不成聲，話語被嗚咽切割得支離破碎，隻能把大姑的手貼在自己臉頰，試圖汲取一絲往昔的溫暖，守著大姑，於這艱難時光中，盼著奇跡降臨。
兩天後，秋菊帶著她滿心無奈與不舍，匆匆背起行囊再度啟程。誰能料到，她走後的短短數日，晴兒的病情急劇惡化。
在那充滿眷戀又哀傷彌漫的房間裡，兄弟姊妹們紅著眼圈、緊攥著衣角，兒孫們噙著淚花、跪伏在床前，大家眼巴巴望著晴兒，滿心祈願能有奇跡發生。可生命的燭火終是扛不住病魔的肆虐，在親人們悲慟的注目中，搖曳幾下後，就此緩緩熄滅，晴兒帶著對世間的牽掛，溘然長逝，年僅54歲，徒留一室哭聲，在歲月裡回蕩著無儘的哀傷。
回首往昔，晴兒的一生滿是熠熠生輝的善舉。那一雙無比靈巧的手，迎接過無數新生命的降臨，啼哭聲中，滿是她的希冀與守護；手足有難時，她傾囊相助、不辭辛勞，用柔弱的肩膀扛起親情的重量，在歲月長河裡，化作家人遮風擋雨的港灣。對兒女，她更是嘔心瀝血，從咿呀學語到成家立業，每一步都鐫刻著她的付出與牽掛，愛如涓涓細流，潤澤著孩子們的心田。
臨終之際，她滿心遺憾，惦記著還沒來得及對小鳳儘完的孝心。那些未說出口的叮囑、未完成的陪伴，都隨著她的離去，化作親人們心間永遠的痛。她悄然遠去，可那忙碌的身影、和善的麵容，依舊在熟悉的街巷、家中的角落徘徊，成為留在世間最珍貴且眷戀的回憶，隻是往後，再無歸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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