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他指責的人彎著腰連連點頭:“瞎說,就是天太熱,放不住,這羊肉我傍晚才切上,算啦,今兒七夕,不吵架,送你份梅子薑拿好,祝您發財!”
說話聲熟悉,陸凝眸看去,不由微微一怔。
“申大人?”
彩帳中忙碌的男人正將溫桶裡的羊肉重新擺好,聽見動靜,抬起頭來,也是一愣:“裴大人,陸醫官?”
這人竟是申奉應。
陸看向申奉應,他沒如從前一般穿官服,隻穿了件交領灰褐色短衫,衣擺紮在腰間,白色束口長褲,頭裹皂巾,腳蹬布鞋,一副商販打扮。
“申大人怎麼沒巡邏?”陸望了望四處,沒見巡鋪屋其他巡鋪。
申奉應撓了撓頭:“我現在不在巡鋪屋當差了。”
陸一怔:“為何……”
她記得這位申大人,對官場充滿雄心壯誌,又熱愛四處逢迎打點,與此刻在街市小攤上忙碌的形象頗有不符。
申奉應搓了搓手,走到他攤前的彩帳下,請陸和裴雲在小桌前坐下,給他二人一人倒了筒綠豆水,抓了把鹵花生,自己在小凳上跨坐下來。
“那個,先前豐樂樓的事你們應該知道了,”申奉應扔了顆花生進嘴裡,“豐樂樓大火,太師家公子出事,實不相瞞,是我第一個發現的。”
陸與裴雲對視一眼。
申奉應未察覺,隻拍拍胸,語氣得意,但因此刻灰頭土臉,得意也透出股可憐。
“我是第一個發現的,也是第一個倒黴的。軍巡鋪屋上下得推個人出來負責,我這一沒身份二沒背景,自然就成了頂鍋的。”
陸皺眉:“你發現戚家公子,救了他一命,應當有功才對。”
“陸醫官呀,一瞅你就不懂官場!”申奉應一拍桌子,“性命事小,太師府丟臉事大,人家有氣總得發出來不是。”
言罷,又抽自己一嘴巴子,“你說我,怎麼就那麼賤呢?要是不去多管那個閒事……”他噎了一下,又沉吟,“要是不去多管那個閒事,戚公子有個三長兩短,那我現在可能羊肉都賣不了了。”
這話說得很有幾分心酸。
陸沉默片刻,道:“抱歉。”
申奉應莫名其妙看著她:“你和我道什麼歉?”
他歎了口氣。
“其實吧,我在巡鋪屋呆了十多年,最後也就混了個小差事。他們要我拍馬就拍馬,要我逢迎就逢迎,到頭來,哈哈哈哈哈哈哈,好啊!”
他大笑幾聲,“這些年,孝敬上頭的銀子花了不少,成日就知畫餅充饑,落得這麼個地步真離譜。早年間我娘給我算命,說我這命裡就是不帶印我還不信,如今看來,人還得信命。”
“算了,懶得折騰了,”他一揮手,不知是不是故作灑脫,“要一早知道這些年孝敬上頭的銀子都打了水漂,啥也沒落著,還不如早點回家賣肉。我這臉,說不準賣著賣著,也能賣個羊肉潘安什麼的。”
他兀自玩笑,身後有食客喊:“老板,切二兩羊肉!”
申奉應“哎”了一聲,邊答應邊匆匆起身,去溫桶邊撈切羊肉。陸坐著,看他笑臉迎人地將切好羊肉遞給食客,心中十分不是滋味。
豐樂樓大火因她而起,申奉應說到底,也是因她丟了官。
她把綠豆水喝完,在小桌上留下茶錢,沒與忙碌的申奉應打招呼,自己偷偷離開了。
街市人流熙攘,裴雲走在她身側,瞥她一眼:“你在內疚?”
“他丟職因我而起,”陸答:“我沒想到太師府會遷怒巡鋪屋。”
畢竟,從大火中將戚玉台救起來的是申奉應。
可一個小人物,在這荒唐世道裡,求一個“公平”,簡直是滑稽得可笑。
“戚家不會特意對付一個巡鋪,但巡鋪屋會揣摩上司心意。官場如此。”裴雲道。
陸腳步一停。
“殿帥能讓他再次回到巡鋪屋嗎?”陸問。
裴雲是殿前司指揮使,如今盛京官場她漸漸已看清,賣官鬻爵,不過扯了張遮羞布而已。
“不難。但最好不要。”
陸看著他:“為何?”
“你真覺得,現在讓他回到巡鋪屋是個好機會?”
裴雲淡道:“他沒有背景,也沒有身份,僅靠逢迎攀上的交情並不牢固。盛京官場沒有他施展抱負的機會,如果下次遇到彆的事,他仍然會被第一個推出來。”
“行至官場高處之人,要麼聰明,要麼狠心,老實人在這裡活不下去。他不適合,至少現在不行。”(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