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用刀尖挑著那條繩子,側首看向榻上陸曈:“怎麼還有條繩子?”
陸曈坐起,見他手中所持之物,登時麵色一變,一把奪了回來。
裴雲暎瞥見她臉色,目光微動,須臾,沉吟開口:“這裡不會真是黑店?”
這繩子的長短,上吊不夠,捆物勉強,用來綁手綁腳最合適。殿前司審刑室中,捆綁犯人手腳的繩子正是這個長度。
陸曈心中一跳,冷冰冰回道:“你都住進來了,說這句話未免太晚。”又怕被他窺見自己神情馬腳,把繩子往床下一塞,自己背過身躺了下去,不說話了。
裴雲暎轉眸看著她背影,好半天沒有說話。
過了一會兒,他重新躺下來,神色不如方才輕鬆,倏然想到什麼,又抬眸去看頭頂的土牆。
搭被褥的地方挨著牆頭,他剛進此屋打量時,已發現牆上有抓痕。
那些抓痕的位置微妙,不太高,挨著牆腳的地方更多,痕跡明顯雜亂,像是有人在痛苦之中跌倒在地,留在牆上的指甲印。
從前在殿前司牢獄中審犯人,有些犯人在牢房中,痛苦難當時,會在地上翻滾、抓撓牆壁,其中痕印就是如此,他看得很清楚,也很篤定,再聯想到方才的繩子……
裴雲暎微微蹙眉,看向榻上。
陸曈背對著他,賭氣似的麵向著牆,隻將一個後腦勺留給外頭。
他怔了一下,隨即有些好笑。
無人荒山,共處一屋,他好歹是個男人,以陸曈一向謹慎個性,居然這樣就將後背露在外頭,全無防備……
還真是半點對他不設防。
他再看了一眼牆上劃痕,收回視線,重新躺了下來。
……
夜更深了。
落梅峰的雪越來越大。
風從窗縫灌進來,能聽到門外樹枝摧折的聲音。
這樣冷的天,過去她總是很難入眠,但不知今日是太累了,還是因為屋中多了一個人的緣故,陸曈躺在榻上,望著屋中昏暗的光,望著望著,便覺眼皮漸漸發沉,慢慢昏睡了過去。
大雪下得越來越大,銀白的雪飄著飄著,就變成了一片如雲似的裙角。
有人在她耳邊喚:“十七。”
十七?
她抬起頭,順著聲音望過去。
嫣紅梅花樹下,坐著的婦人眉眼嬌麗,放下手中書冊,對她招了招手。
“過來。”
芸娘……
她茫然地走過去。
芸娘坐在樹下,身前小火爐裡,熱熱偎著一隻陶罐,罐中咕嘟咕嘟冒著熱氣,在冰天雪地裡凝成一股細細熱霧。
有清苦藥香從其中散發出來。
芸娘伸手,用帕子握著罐柄將藥罐提起來,倒在石桌上的空碗中。
藥碗即刻被填滿,婦人站起身,走到她身邊,拉起她的手,道:“你上山三日了,可還適應得習慣?”
“習慣。”
芸娘滿意地點頭,“那就好。”她笑,“既上山,我來帶你認識幾位朋友。”
朋友?
陸曈愣了一愣。
她從常武縣跟著芸娘一路來到蘇南落梅峰,自上山後三日,從未見過一人,整個落梅峰似乎隻有她和芸娘兩個人,哪裡來的朋友?
芸娘牽著她的手,如慈愛長輩,耐心又溫柔,走到屋後一大片開得爛漫的草叢中,陸曈不知種的是什麼,隻覺草木茂盛顏色鮮豔。
婦人在草叢前停下腳步。
“你看。”她說。
陸曈看過去,隨即毛骨悚然。
叢叢草木中心,隱隱隆起一排排黑黝黝土丘,陸曈一開始沒看清楚,待看清楚,不由頭皮發麻。
那是一排排墳塚。
埋得不甚認真,略顯潦草,然而常武縣大疫時,病死無數,田埂邊常有這樣潦草的墳塚,她見得太多。
陸曈聲音發顫:“這是……”
“是你的十六位師兄師姐,”芸娘笑著解釋。
“他們都與你年紀相仿,”婦人柔聲道:“也在落梅峰陪我度過一段日子,就是體弱了些,陪我的日子太少。”
“小十七,”芸娘道:“你可要陪我久一點。”
陸曈恐懼得發抖。
芸娘一直叫她“十七”,她不知道何意。如今卻在這排排墳塚中,窺見出一點端倪。
她將要成為埋在這裡的第十七個,她是第十七個死人。
似是被她陡然煞白的臉色逗笑,芸娘驚訝:“怎麼那副神情,以為我會殺了你嗎?”
婦人撫了撫她的頭,嗔道:“傻孩子。”
她已嚇得不敢動彈,雙腿發軟,宛如一尊木偶般任由芸娘牽著,回到了草屋。(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