蒼山郡,山城以東,有一條史無前例的龐大的遷徙隊伍在官道上排成長龍,又如同螞蟻搬家,蔚為壯觀。
可也就是這麼一支壯觀的遷徙隊伍,有著前所未有的殘酷。
有車有馬的,將尋常人遠遠的甩在身後,再加上仆從護院,侍女圍繞,即便是逃命,也與普通百姓隔絕開來,逃出了高人一等的感覺。
擁有壯年勞力的尋常人家次之,孝順些的還能推個板車將老小護在車上,速度也並不慢。
最後,則是孤寡無依的老弱病殘,他們有的是頑疾纏身,有的則是在逃命過程中添的新傷,一路上滴答的血跡,好像一根血色的指路標,指引著自山城而來的追擊的妖夷隊伍,持續不斷的,造成殺戮。
一路逃亡,一路喋血,有冷風自西北吹來,將身後濃鬱不堪的血腥味,吹進了每一個逃亡人的心底,沉甸甸的,不能絲毫放鬆。
天空之上,有一柄細小的飛劍激發出丈餘長短的凝實劍氣,劍氣之上兩站一坐,正是先前從山城裡逃出來的望川劍修牛德信、常五溪,以及逆行殺妖的前撼山軍將軍,孟草兒。
常五溪看一眼大地之上那一條蜿蜒的隊伍,道,“牛師兄,此番自山城裡追殺而來的妖夷隊伍,並未像太守大人預料的那般散開殺傷,而是聚成一軍,又以大妖坐鎮,單憑我等那些埋伏,恐怕不能抵擋。”
牛德信沒有言語,在他身邊盤膝療傷,麵色仍舊蒼白如紙的孟草兒卻眼睛都不曾睜開的道,“這一支妖夷追兵,就是那驅趕羊群的鞭子,一邊殺傷百姓,一邊將難民隊伍往河城的方向驅趕,顯然是有所圖謀,若是你等此番前來的人手不夠多,不說埋伏或者抵擋,隻要敢輕易現身,說不得就要被藏身於妖夷追兵之中的強者黏住,再以絕對的力量碾壓而來,屆時便是想跑恐怕都難了!”
常五溪扭頭看一眼孟草兒,然後看向牛德信問道,“牛師兄,那一支妖夷追兵之中果然還有高手藏身其中?”
牛德信點了點頭,“不光上三境大妖一明一暗,隊伍之中藏頭露尾不曾出手的中妖數量也不在少數,確實不能貿然出手。”
常五溪麵色凝重,“可太守大人此番派我等前來,便是要接應山城百姓,阻擊北夷追兵的,如此一來,如何交代......?”
孟草兒仍是不鹹不淡道,“將帶來的人全都葬送在這裡,你更加交代不了。”
常五溪聞言有些怒意,道,“孟草兒,我師兄好心救你,可不是為了讓你在這裡說風涼話,眼下百姓被妖夷追殺時時刻刻都有人喪命於野,如何能夠不救......?!”
牛德信抬手阻止常五溪再說下去,而是開口問道,“孟將軍可有良策?”
“我早已不是什麼將軍,”孟草兒閉目搖頭,略一沉吟後反而問道,“可否告知九河城眼下如何了?”
牛德信道,“蒼山郡三公子率軍奇襲三河城,我等則隨太守大人在九河城設伏,誘敵深入之後大敗北夷東路大軍,其中妖損失近半,小妖幾乎損失殆儘,蒼山郡三公子所率精銳大軍損失不小,如今尚不知下落,九河城將軍殉國,殘存守軍一萬餘,隨太守大人南下,如今該要到了河城。”
孟草兒又問,“如今的河城將軍聽說也是姓姚的,此番你等前來就不曾見著河城方麵出兵救援山城而來?”
這一次是常五溪回答,道,“我等自九河城直奔山城而來,不曾經過河城。”
牛德信道,“若是河城將軍有心來援,此時也該快要到了才是......”
孟草兒道,“蒼山郡如今是何狀況,河城將軍比你我還要清楚,所以這一次的救援,就很有講究了,來早了不行,來晚了也不好,此時若派人往東去尋,說不得也就不會太遠了,屆時以河城援軍為主,我等從旁協助,說不得能多保下些百姓性命。”
常五溪問道,“孟將軍的意思是,即便加上河城援軍,我等也不能將北夷這一支追兵擊退?”
孟草兒道,“你家太守應該說過,這一次北夷南下背後有個智者為其出謀劃策的吧?”
牛德信點頭道,“似乎是有,可也不能排除是天妖本身有我等未曾料到的智慧。”
孟草兒搖頭道,“此人行事作風與北夷慣常動作大相徑庭,行軍布陣,步步為營,走得是人族兵家正奇結合的路子,天妖不可能如此。”
牛德信問道,“所以孟將軍的意思是......?”
孟草兒道,“眼下蒼山郡的這一局棋,你我連個棋子都算不上,北夷背後那人要將這滿城的百姓驅趕到河城,本質上是要逼迫得河城局勢驟變的,屆時蒼山郡權貴、那位三公子和他的精銳大軍、河城將軍齊聚於河城,再加上你家太守與東海郡的人,一個說不好,河城自己便先亂起來了,就憑咱們手上這點力量,想要攪和了他的大局?那也太過天真了。”
牛德信略一沉思便點了點頭,對常五溪道,“師弟,你往東去一趟,見到河城援軍之後,與他們說明我等與他們聯手的意思,看他們如何反應,我會傳信其它師兄弟和誌士們,取消設伏的計劃。”
常五溪點頭,而後禦劍淩空,朝著東方激射而去。
待到此處飛劍之上隻剩下牛德信和孟草兒兩人,牛德信才再度開口,問道,“以將軍大才,何必要那般輕易的死在一座山城?”
孟草兒道,“我方才答過真人了,我早已不是將軍,如今的孟草兒不過一介草民,心中尚且有些熱血而已,眼看著山城百姓慘遭屠戮,能儘一份力,也不枉身為人族,修行一場罷了。”
牛德信搖頭道,“一人之勇,如何能比得上一將之勇?河玉城之戰後,我家太守大人對你推崇備至,若你有意,貧道可以......”
孟草兒道,“忠臣不事二主......”
牛德信卻道,“你本也隻是大鼎的忠臣,而不是永昌孟氏的家臣,否則你何不前去甘原,將那亡國弑父的孟嬌陽斬殺了?!”
這一句話,顯然誅心,以至於孟草兒都沉默下去,半晌,才道,“我已無心仕途......”
牛德信看向大地之上的血色官道,“早先的玉城將軍和陽城將軍殉國身死,以至於山北郡薑氏嚇得連江山都不敢要了,這一次定州城、固城、三河城、同城、黃城、樂城再加易城與如今的九河城,又是多少將軍殉國身死了?!”
孟草兒這一次一言不發。
牛德信的聲音如這嚴冬冷風,句句刺骨,“敢在這樣的亂世當將軍,誰......是衝著仕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