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日西傾,黃昏猩寒。
濟城的北城牆,由中段開始崩塌,缺口越來越大,原本高聳的城門樓,如今已倒掉了大半,瓦礫碎石流淌下來,形成了一座小山。
山南郡太守姬重心頭上的鮮血順著臉頰流下,一道一道,好像一座血色的牢籠,至於說他的身上,更早已血紅一片。
他拄著大劍,站在那小山之巔,一動不動,在他腳下,妖夷與近衛的屍體交錯縱橫,混雜在瓦礫碎石之中,都是一樣。
在他身前,還能站著的近衛已經不多,膽敢踩著屍山血海登上來去求富貴的妖夷,也不多了。
可圍繞在城下虎視眈眈的妖,很多。
姬重心俯視戰場,血流成河,哪怕是滾燙的妖血,在嚴冬之日之下,也很快就凝結成冰,在夕陽裡,呈現出冰冷的模樣,映襯著那些色厲內荏的妖,如同螻蟻一般,他緩緩抬起頭,去看半空中上三境強者越發凶險的交鋒,又越過上三境的戰場去看遠空的光影,好似能夠穿透期間彌漫的霧氣,看清那兩個正在交手的站在世界頂端的存在。
那些在人們口中說來如同地獄的,在他看來。
並沒有什麼稀奇。
他將頭抬得更高,去看九天之上,一如他小時候一樣,沒有絲毫不同,可他,卻有了不同的心境,他不知道自己的祖先是否也有如他這般的時刻,說不出是絕望,還是無力,是不甘,還是憤怒,亦或者釋然與解脫,亦或者,仍是他從小便知道的,不屈與無畏。
他終究沒有將一場必輸的戰役打贏,天上的那兩個頂級存在知道這個結局,人族五州多少人傑,也知道,可他們都隻是冷眼旁觀的看著,各懷心思的等著,等著這一場注定改變天下格局的大戰,在他姬重心這裡,落下帷幕。
他想到了中京城裡一個虛名都不舍得賜給的小皇帝,想到了京東郡裡穩坐釣魚台的老狐狸,想到了以常州戰場為磨刀石的兩江太守,想到了那個或許還會帶著些不屑作壁上觀的武州狂人,想到了西南漢州,想到了那個萬裡馳援還敢堵上性命的年輕人。
一個即便在他看來,也實在不符合一個太守標準的,太守。
他笑了笑,伸手接住一片飄落的雪花,突然想,這樣小小的一片雲,下來的雪,恐怕連這濟城的血色都掩蓋不住吧。
“繁花,”他的聲音前所未有的溫柔,也不去看哪裡,就知道那個神出鬼沒的夜行者,定然就在這裡,“求你件事情。”
身上衣衫破開了多處,皆有血肉翻卷出來的夜行者靜靜的出現在姬重心身側,身軀不由自主的朝著一側微微彎曲,可看向城下妖夷的目光,仍舊平靜而冰冷,“且說。”
姬重心再度看向遠空的天妖戰場,“方才那天妖說於了全天下聽,斬我姬重心首級者,賜天妖真血三滴,我想了想,能讓這群畜生如此趨之若鶩的,也當是頂好的東西才是,”他扭頭去看夜行者,微笑道,“你想要麼?”
夜行者一愣,側頭看向姬重心,然後扭回頭來,重新去看城下的妖夷,“不要。”
姬重心道,“所以,我得求你,”他也看向城下的妖夷,抬起手中大劍指了指,“總不能真的便宜了這群畜生。”
夜行者哼了一聲,道,“就憑他們,拿不到......”
姬重心打斷了她的話,又抬起大劍指了指天上,“那憑他們呢?”
夜行者無言以對。
“我敗了,”姬重心道,“這麼多將士為了我,為了山南郡,戰死濟城,我不死,對不起他們,我是他們的太守,我該死在這裡。”
“原本人死燈滅,身後事也便不重要,但我姬重心的腦袋,要是被拿去又懸在哪家城牆,也實在不好看了些,我是個挺愛乾淨的人,”他輕描淡寫的說著,好像什麼無關緊要的東西,“所以,將我的頭帶走吧。”
夜行者沉默著。
姬重心卻好像忽的想起什麼好笑的事情一般哈哈大笑,“從今日起,你可記得要藏好些才是,若是被人家天妖尋到了你,非要給你三滴天妖真血,他還如何做天下笑柄?”
夜行者聽著那笑聲,然後低下頭去,“你可想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