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娜的拳頭攥得更緊了，指節泛白如玉石，語氣裡燃著烈焰般的怒火，幾乎要將空氣燒得沸騰：“夠了！你又能知道什麼！”
“長期以來和星護結伴踏上旅途的，不是你這種隻會搬弄是非的人，而是我們！”她往前踏了一步，小小的身軀裡爆發出驚人的力量，“你根本沒資格對我們的夥伴星護評頭論足！”
風掠過耳畔，帶著水上樂園特有的、混著溫熱水汽的清新氣息。星護的眼眶忽然一熱，有濕意悄然漫上來。在與安娜他們同行之前，他從未想過，會有人為了他，如此不顧一切地挺身而出。
過去的日子裡，他身處的世界永遠圍著利益旋轉。每個人都像上了發條的木偶，隻盯著自己腳下的一寸土地，誰也不會為旁人多費一絲力氣。
幼時，他滿身傷痕地蜷縮在角落時，確實有過一兩個仆人因為憐憫，鬥膽向父親弑淵進言，說“小少爺年紀還小，何必如此苛責”。可那聲音太微弱了——當他們被父親的手下拖出去毒打，當有人因為“多管閒事”被打斷了腿，當死亡的陰影實實在在籠罩在頭頂時，所有憐憫都化作了沉默。那些人從此路過他身邊，隻會低頭加快腳步，仿佛多看一眼，就會被卷入無儘的深淵。
所以，星護的成長之路，從來都是一個人咬牙走過來的。被扔進魔獸盤踞的山穀，被鎖在滿是毒蛇的地窖，被勒令徒手與成年的戰士搏鬥……無數個瀕臨死亡的瞬間，他都隻能靠自己蜷縮的身體取暖，靠咬破嘴唇的疼痛保持清醒。
那時的天空總是灰蒙蒙的，像蒙著一層洗不掉的血汙，沒人會向一個在生死邊緣掙紮的孩子伸出手。
也因此，每當安娜像這樣擋在他身前，用稚嫩卻堅定的聲音維護他時，星護總會感到一陣恍惚的不可思議。
長久以來，他早已習慣了在黑暗與絕望的邊緣匍匐。看著彆的孩子在陽光下追逐嬉鬨，他隻會默默低下頭——他總覺得，自己生來就沒有那樣的命。那些平凡的歡笑、溫暖的擁抱，都像隔著一層厚厚的玻璃，看得見，卻摸不著。
他的每一天，都是在父親或手下的推搡中開始的。“去，把那隻三階魔獸的晶核取回來，不然彆想吃飯。”“今天的訓練是在瀑布下站夠六個時辰，敢偷懶就扔去喂鱷魚。”他像一件被反複打磨的兵器，在絕境裡一次次碎裂，又一次次拚湊起來。
支撐他熬下去的，有時是傷口愈合時的癢意，有時是偶然瞥見的、從石縫裡鑽出來的野草，更多時候，是身體裡那股被逼迫出來的混沌魔法天賦——它像沉睡的猛獸，總在他瀕臨崩潰時驟然蘇醒，幫他撕開一條生路。
“呐，父親，”記得有一次，他跪在冰冷的石地上，看著父親衣擺上繡著的暗金色蛇紋，聲音低得像蚊蚋，“為什麼彆的孩子在玩泥巴的時候，我要被扔到狼窩裡？”
“難道是因為父親的孩子太多，死了我一個，也沒關係嗎？”
話音未落，臉頰上就傳來一陣火辣辣的劇痛。父親的巴掌帶著勁風，將他扇得趴在地上，嘴角立刻滲出血來。他抬頭時，看見父親眼中沒有絲毫波瀾，隻有一片冰封的漠然。
這樣的巴掌，他記不清挨過多少回。每一次，都像在他心上刻下一道痕：你永遠彆想從這個人身上得到半分關愛。
“為什麼……”他後來又問過一次，那時他剛從鱷魚池裡爬出來，一條腿被咬傷，血順著褲管往下淌，“為什麼你不能像彆人的父親那樣，問問我疼不疼？”
話到了嘴邊，終究還是咽了回去。因為他已經從父親的眼神裡得到了答案——那是一種混合著審視與計算的目光，像在打量一件工具。
“我的事，你不用多問。我的私事由不著你來管。”他父親總是這樣說，聲音平淡得像在談論天氣，“你隻要好好訓練，活著長大就行。”
星護那時候回想起問母親什麼是家人時，母親以淚洗麵楚楚可憐的樣子。
於是，那時候的星護得出了一個結論：說不定，所謂的家人就是讓人痛苦的存在。
“畢竟，在我研究出長生不老的魔法之前，魔法n集團需要一個足夠強的繼承人，才能讓我的事業流傳千古。”
那一刻，星護忽然明白了。自己從來不是“兒子”，隻是父親實現野心的容器，是一件必須足夠堅硬、足夠鋒利的武器。
他記不清是從什麼時候起，心裡萌生了逃離的念頭。
或許是第一次被扔進獸群，他抱著一棵斷樹瑟瑟發抖時，頭頂忽然掠過一隻白鷺——它飛得那麼高，那麼自由，翅膀劃過的弧線，在灰撲撲的天空裡格外耀眼。
或許是某個深夜，他聽見母親在房間裡低泣，說“這樣的日子什麼時候才是頭”。他想衝進去告訴母親“我會保護你”，可腳像灌了鉛，怎麼也邁不動——他連自己都保護不了。
又或許，是某次絕處逢生後，他躺在草地上大口喘氣，看見夕陽把天空染成了金紅色。那一刻，他忽然想知道，這樣的顏色，在更遠的地方，是不是會更加明亮。
那些細碎的念頭像種子，在心底悄悄發了芽。直到某天，他第一次趁著父親外出參加秘密集會，用藏了很久的鐵絲撬開了後院的鎖，一路狂奔，跑過守衛森嚴的大門，跑過布滿陷阱的森林，直到再也看不見那座像牢籠一樣的城堡。
那時的他以為，逃離了父親，就能逃離黑暗。可他沒想到，逃離後的自己還會被重新抓回。而且，那些刻在骨頭上的傷痕，那些藏在心底的陰影，沒那麼容易甩掉。
直到遇見安娜他們。
看著眼前這個為了維護他，連聲音都在發顫的女孩，星護忽然覺得，那些過去的傷口，好像沒那麼疼了。風裡的水汽帶著暖意，像一隻溫柔的手，輕輕拂過他緊繃的神經。
原來，被人堅定地維護，是這樣一種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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