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廠長,您還有什麼吩咐嗎?”
李娜按耐住,好聲好氣的道,穩住穩住,彆抽他!你還沒轉正呢,還沒轉正呢!
“資料放哪了?”周建華終於抬了眼皮,視線從文件上挪開,慢悠悠地掃向辦公桌。他的目光不算銳利。
李娜趕緊欠了欠身子,手指往桌角的方向點了點,聲音比剛才更軟了:“放、放您桌角了,周廠長。想著您看文件方便,沒敢往中間放。”
她說話時,後槽牙還在暗暗較勁,生怕一鬆勁,那些壓在喉嚨口的抱怨就會蹦出來——科裡的老油條們送資料時,哪個不是“啪”地一聲扔在桌上,有時還敢跟廠長扯兩句家常,輪到她就得踮著腳走路,連呼吸都得掐著分寸,這叫什麼事?
周建華沒接話,伸手把煙蒂按在桌角的煙灰缸裡,動作重得讓玻璃缸“叮”地響了一聲。
李娜的心跳跟著漏了一拍,下意識地往後縮了半步,鞋跟在地板上蹭出細微的聲響,聽得她自己都頭皮發麻。她看見他拿起那份剛送來的資料,手指在封麵上敲了敲,指節泛著用力的紅。
“這資料……”他拖長了調子,像是在掂量措辭,“是誰整理的?是你嗎?”
李娜心裡“咯噔”一下,睫毛又開始不受控製地撲閃。但決定實話實說:“王姐給的原始數據,老張核對的報表,最後科長簽字讓我裝訂……”
新人就這樣,乾的都是打雜的力氣活,要麼就是老職工不願意乾的瑣碎活計!連帶著要乾不好的給他們背鍋。
周建華他把資料往桌上一放,發出“啪”的一聲,嚇得李娜肩膀幾不可察地抖了抖,“你們資料科現在做事,倒是越來越‘細致’了?”
李娜睫毛顫了顫,她想起早上,科長特意強調“給領導送東西要講究分寸,不該問的彆問,不該看的彆看”,
可問題是咱也沒問什麼也沒看什麼不該看的呀!就哪這麼多事兒?
李娜低著頭,感覺自己這cpu都要乾爆了。該怎麼說?該怎麼回答?
“李娜?”周建華突然笑了一聲,那笑聲裡帶著煙嗓的沙啞,在安靜的辦公室裡顯得格外清晰,“來廠裡多久了?”
“4天,今天是第4天。”
“四天?”周建華重複了一遍,手指在桌麵上輕輕敲著,“那該熟悉廠裡的規矩了吧?”
李娜的心跳瞬間提到了嗓子眼,連忙點頭:“是,一直在學,科裡的前輩也教了不少。”
“哦?那你說說,廠裡的規矩裡,有沒有‘送完資料,一聲不吭就跑’這一條?”周建華的語氣突然沉了下來,敲桌子的手指也停了,目光直直地落在她臉上。
這話像塊石頭砸進李娜心裡,讓她瞬間漲紅了臉。是羞愧,也是委屈——她哪是想跑?她是怕啊!一點都不想麵對他。
“我……我下次注意!”她的聲音帶上了點哽咽,趕緊低下頭,怕眼淚掉下來被看見,“我就是……就是覺得您可能還有彆的事要忙,不想……不想耽誤您時間。”
辦公室裡靜了下來,隻有窗外偶爾傳來的機器轟鳴聲。李娜能聽見自己的心跳聲,“咚咚”地撞著胸腔。
她等著周建華接下來的訓斥,反正這新人不管是辦公室的還是車間的,挨罵正常!
就這上學還被老師罵,還被老師打手板呢!
這該死的年代
等來的卻是周建華一聲輕不可聞的歎息。
“行了,彆低著頭了,你脖子不疼啊。”他的聲音緩和了些,甚至帶上了點不易察覺的無奈
“過來,把這份文件拿去給你們科長,讓他親自重新再做一遍,若再犯這種原則性的錯誤,讓他掏廁所去!”
李娜愣了一下,趕緊走上前,雙手接過文件,指尖不小心碰到了他的指腹,她像被燙到似的縮回手,把文件緊緊抱在懷裡,指尖因為用力而泛白。
“李娜,你記住了,在廠裡得明白自個兒是誰的人!平時多聽多看,多問…多長眼色”周建華看著她,眼神裡沒了剛才的嚴肅,反倒多了點認真。
李娜猛地抬起頭,對上他的目光,心裡像被什麼東西撞了一下。她張了張嘴,想說點什麼,卻又不知道該說什麼,最後隻憋出一句:“……是,謝謝周廠長。”
“去吧!”周建華擺了擺手,像是想起什麼來把這麼三張麵額二兩的肉票塞她口袋裡。
“你看你瘦的,這留給你加餐,一個月二兩肉的份額夠你乾什麼!”
而後這家夥重新拿起那份資料看了起來,又恢複了剛才那副漫不經心的樣子,仿佛剛才的對話從未發生過。
李娜抱著文件,想把這肉票還給他,但最終什麼都沒說,輕手輕腳地退到門口,這回是真溜出來了!
怎麼說呢,就在廠裡吃食堂吃的是工人的定量,但是得花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