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香亭內，大家圍著喬戎機站成半圈。
黃鎮疆、杜小淳同聲誇讚喬戎機琴技超神，布蘭恩特雖然聽不懂，但他覺著很好聽，不停口的誇讚。
唯獨花熇嫣，腳步遲緩，一言不發，微側著身子，躲在布蘭恩特的身後，不肯往前站。
她隱隱感覺到：這個半夜的邂逅局，專為她設；這首不常見的古琴曲子，專為她奏。
獵物不說話，獵手喬戎機便主動詢問。
喬戎機哈哈一笑：“熇嫣你看，德沐是我的晚輩，鎮疆是我的下屬，他們不敢說我的壞話。即使是我彈琴能要人命，他們也會說我的琴聲就像仙樂，能起死回生。哈哈哈哈，熇嫣，你是貴客，你來說說。”
“我不懂琴理，說不好，還是彆說了。”
喬戎機擺手表示不相信。
“哎，莫要謙虛，要說要說。你剛才不鼓掌，還皺著眉頭，不是有話要說，那是什麼？如果憋著不說，那麼成了枉凝眉了嗎？林妹妹可不是個有話憋著的主兒，她是有事隨便懟啊，哈哈哈哈哈”
眾人隨聲大笑，布蘭沒有聽懂笑點，他咧了咧嘴兒，看著花熇嫣，想聽她的解釋。
“林黛玉我比不上。喬宗裡，我不是謙虛，的確是不懂。我的專業是哲學，您要和我討論方生方死，白馬非馬的，我還可以，您要我談論宮商角徵羽，我不行的。”
“我知道你專攻先秦哲學，學貫中西。熇嫣，古人說歌以詠誌，古樂也是哲學的一部分，你肯定研究過。彆藏著，說說嘛。”
看樣子，不論褒貶，必須得表個態了。花熇嫣不想敷衍，微微一笑：“那麼，喬宗裡，我能否先看看古琴？”
“當然可以，來，你來坐。”
喬戎機坐下是一條半長不長的雕花長凳子。如果坐一人，綽綽有餘；如果做坐兩人，則太過局促。喬戎機把身子斜了斜，屁股微微挪動，示意花熇嫣可以坐在他的身旁。
花熇嫣並沒有坐，而是圍著古琴轉了半圈，眼神盯著琴身，像掃描儀一般，來回打量。看了一會兒，她踱回到原處，挨著布蘭恩特肩膀站下。
“喬宗裡，你的琴聲不能用好聽或不好聽來評價。”
“新鮮，你這話，一般人可說不出來。哈哈，我問對人了，熇嫣，你繼續說。”
“我不懂琴理。不過琴理既是心聲。高手弄弦，得之其心，寓之琴聲。琴聲能表情達意，抒發難言之憂樂。您剛才彈的曲子，多哀愁、多憤懣、少歡樂，少清揚，憂鬱的琴韻世界裡卻暗伏金戈鐵馬，總之，一句話，剛才那首曲子，讓人聽了糾結。”
喬戎機愣愣地盯著花熇嫣，一點聲息都沒有，好像他的呼吸聲都被“糾結”住了。
錢德沐、黃鎮疆也是第一次聽有人這麼點評喬戎機的琴聲。他倆早就習慣於眾人對喬戎機琴技的吹捧。花熇嫣的熱辣點評，讓原本熱鬨的場麵冷卻了。他倆很想活躍氣氛，一時間找不到詞兒，以緩和尷尬的場麵。
不能讓領導們這麼僵著，杜小淳哈哈一笑：“花主任，你果然不懂古琴。剛才的曲調，我聽著非常歡快，有點鳳求凰的意味了。”
三位大領導，還是沒人說話，而花熇嫣也不吱聲。布蘭疑惑地問：“熇嫣，什麼是風球荒？”
花熇嫣屈指彈了布蘭的腿，小聲說：“喬宗裡，夜深了，此地風景雖好，隻是靠水太近。今天我行搬運法，驚動了不少雲夢的水精湖怪。眼見快午夜了，水邊儘量不要多待。布蘭，我們去三號院。各位，再見。”
花熇嫣多聰明。沉香亭的陣仗暗含的寓意她早就猜出來了。杜秘書的一句話，讓她的猜想得到印證。是非之地，不可久待，所以她要告辭。
領導的意圖還沒有達成，怎麼能讓花熇嫣走了。
杜小淳見機而動，腳步微微後撤，恰好堵住了沉香亭的出入口。
花熇嫣要想走下沉香亭，必須從他身旁擠過去。杜小淳的身旁，一麵是亭子的門柱，一麵是黃鎮疆。杜小淳是要遲滯花熇嫣的腳步，聽候領導的指示。
喬戎機一手按琴弦，右手伸出食指，在古琴上一下，劃過七根琴弦。叮叮咚咚，一陣響過，好像河水突然泛起波瀾。
他手扶桌子邊，慢慢站起，用力鼓起掌來：“糾結！熇嫣，這個詞兒，太貼切了。嶽武穆常歎——欲將心事付瑤琴，知音少，弦斷有誰聽？他的寂寞我最懂，可惜我的糾結他看不到。不過，今天我覺著比他幸運多了，至少你能聽出來，至少還有你懂我。來來來，我的小知音，這個座兒，你來坐，你彈一曲吧。”
這一次，喬戎機站在桌子旁，將雕花長凳完全讓出來，沒有要與花熇嫣共坐的意思。
“我真的不會彈琴。宗裡，你讓我紙上談兵可以，實戰不行的。”
喬戎機很執著：“隨你的意，胡亂彈幾下，也可以。”
杜小淳說：“轉軸撥弦三兩聲，未成曲調先有情。花主任，喬宗裡既然說了，您隨便彈兩下。”
花熇嫣指著琴說：“這麼好的一架琴，不能隨便撥弄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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喬戎機眼前一亮：“熇嫣，莫非你知道這把琴的來曆？”
“我猜的。這把琴是蕉葉式，是劉基獨創的琴式。上麵還有一個“飛”字，應該是飛泉漱玉係列的上品。”
喬戎機大喜：“不錯不錯，這把琴是劉基最喜愛的琴。它的來曆，很多著名琴師都不知道，你隨便一猜就中。不是深諳琴道的人，絕對做不到的。”
“您把我誇上天了。我不懂琴道，但是對曆史名人的典故軼事比較了解。宗裡，劉基的琴式傳自上古，他略加改進，用以抒發他的胸中塊壘。不過，劉誠意與嶽武穆的人生際遇不同。劉基想的是功成身退，即出世修仙；而嶽武穆想的是揮師北伐，是入世建功。您用劉基的琴抒發嶽武穆的胸懷，好比用道家的詞彙，描繪儒家的君君臣臣，不得其用，所以才會十分糾結。”
花熇嫣一番道理講完，喬戎機沒有回應。他略略停頓一下，笑著說：“熇嫣，劉基有一首“客窗夜話”，你會彈嗎？”
花熇嫣心說：怎麼又來了！你當領導當久了，有強迫症，不強人所難，你難受是吧！我真的不會，要我說幾遍，你才聽得懂！
錢德沐看出來花熇嫣的不悅，想岔開話題。
他笑著說：“老領導，咱們雲夢有個很古老的傳說…”
喬戎機立刻截住錢德沐：“我不想聽你講傳說，我隻想聽熇嫣彈琴。”
錢德沐繼續陪笑：“老領導，這個傳說與古琴有關啊。我先講一講，算是拋磚引玉，借這個空隙，讓花主任回想回想曲譜，彈她最拿手的曲子。”
喬戎機點頭：“什麼傳說，你快講，彆耽誤我聽琴。”
錢德沐說：“經過這兩天的折騰，雲夢君的事情大家都了解了。我這傳說，與雲夢君有關係。據傳雲夢君有個妹妹最擅長彈琴，伏羲的琴藝就是她教的。樂神太子長琴就是出自她的調教。她的琴藝用出神入化形容都不夠，她的琴音據傳能‘肉白骨，起死人’，具有神奇的治愈能力。”
錢德沐頓了頓，繼續說：“到了大禹治水時，開鑿夔門不成。大禹及其眾將，心力交瘁，眼瞅著治水大業功虧一簣。雲夢君的小妹，及時趕到，為大禹及其將帥們彈奏一曲後。眾人恢複到滿血狀態，應該說恢複到亢奮狀態。大禹輪動軒轅斧，眾將各掄家夥什上陣，一頓砍削，竟然劈開夔門，將天湖之水傾瀉而出。於是，大禹成功馴服大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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