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天明的確有很多事,這兩天他甚至都不想聽遼西的戰事過程,隻想知道結局。
孫承宗入京了,勸他不要殺戮過重。
這些老人總是這樣,國事艱難的時候,他們覺得皇帝太心軟,真正改革的時候,他們又覺得太過血腥。
這裡舍不得,那裡碰不得,摳摳索索,畏畏縮縮,每句話都很有道理,但總結起來又很矛盾。
昨天下午在仁智殿叨叨了一個時辰,浪費一堆唾沫,最後是想問太子皇子去哪兒了。
我哪知道,要不你自己去找找。
洪承疇在廬州府蹲下來了,看起來如同流賊一樣,想經營地盤,既不投靠江南,不看好士紳,對京城也若即若離。
陸天明不想搭理他,大勢夾縫中的爬蟲,等收拾完海商,你屁都不是。
盧象升倒是聽令,在回京的路上,但他想駐守大名府,繼續剿匪,被陸天明否決,你的未來在羈縻的地方。
流賊跑回英霍山,非常安靜,大概在分贓、推舉頭領,暗子也沒什麼消息,隨便他們做什麼。
江南士紳還在勾連,估計夏季前會出檄文。
這是個大事,趁著大捷,自己說話聲音大,得搶在他們前頭,攻占輿論製高點。
李素的宣傳司收購印刷工坊後,已經準備很多天,辦報紙,開思潮,不能靠幾個文人,得把所有人都納入討論範圍,必須頂層先‘開炮’定基調。
三月初一,京城歡慶大捷,北方熱鬨分田,所有人懷揣夢想,對前途充滿樂觀的時候,軒轅報出爐。
厚厚的報紙除了介紹朝事改革成果,前麵隻有一篇文章。
《九問諸君》,陸天明。
皇天後土在上,饑民枯骨為證,五千年冠帶風流,竟困於建州馬蹄、困於天下混沌!
今作裂帛之聲,夜半捫心,問蒼茫神州,問天地良心,叩問華夏魂靈。
一問廟堂:可記得漢文帝罷露台之費,今之蟒袍卻要吸儘蜀錦三萬匹!朝事艱難,稅吏敲碎多少人家,皮鞭抽碎多少紡車?
二問朱門:皇天貴胄,士紳大族,孩童靈蓋嵌珠,諸公棺槨上的夜明珠,夠照亮多少寒士讀書燈?夠打造多少勇士鎧甲?
三問孔孟:克己複禮原為仁心,怎變成纏足布勒殺女童?朱熹《論語》字縫裡爬滿吃人二字,諸君不見陽明先生龍場悟道,曾斬碎程朱牌位?
四問科舉:八股鎖多少火器航海圖?《夢溪筆談》遺稿被撕去填翰林院茅廁,救國之士在寫《遠器圖說》、《武備誌》、《天工開物》,諸生卻忙著背誦腐朽所撰程文?
五問宗族:祠堂鐵鏈鎖著多少發明?黃道婆紡車被族長斥為淫巧,郭守敬渾天儀在宗學裡積灰!徽州鹽商窖藏白銀百萬,緣何不肯資助半部《泰西水法》?
六問兵戈:薩爾滸血戰,建奴箭矢竟比明軍多三成,皆因鐵料都被挪去鑄地藏菩薩像。戚家軍鴛鴦陣本可演化火槍方陣,緣何兵書變成風水秘術?
七問史筆:太史簡何在?董狐筆焉存?《史記》遊俠列傳被刪,班固將張衡地動儀改稱讖緯之術!今之史官可敢記載:東林書院地窖藏有佛郎機炮設計圖?
八問天道:欽天監說熒惑守心主大凶,卻算不準陝北大旱!利瑪竇帶來的《坤輿全圖》,諸公笑其不如《河圖洛書》,殊不知商賈已按西洋海圖走到滿剌加?
九問己身:我等斥建奴蠻夷,可聞赫圖阿拉孩童背誦《三字經》?笑紅毛夷船小,可見淪為他族金銀奴隸?罵流民暴虐,可知他們全是漢家百姓?
幽燕老農脊背如弓,耕出琉璃瓦上千條瑞靄。
蜀中鹽工雙目儘盲,血淚凝成玉帶鉤瑩白。
民為重的篆字,怎生化作鎖鏈纏住孩童脖頸,勒得天地失了聲息?
諸君莫道我狂悖!長城雉堞,何嘗不是百萬黔首指骨層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