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四合,北平西郊的青磚小院籠罩在一片靜謐之中。周小小蹲在那幾個樟木箱前,指尖輕輕撫過青銅器上的紋路。饕餮紋的眼睛在昏黃的燈光下顯得格外深邃,仿佛穿越時空注視著她。
"這是父親當年親手打包的。"周成業的聲音在身後響起,帶著微微的顫抖。他蹲下身,指著一個箱角,"你看這個結,是父親特有的係法。"
周小小的手指觸到青銅器冰涼的表麵,突然一陣電流般的刺痛從指尖傳來。她恍惚間看見父親在雨夜裡最後一次撫摸她頭頂的溫度,那雙布滿老繭的手小心翼翼地將青銅器包裹在棉絮中。
"沈教授用命保住了它們。"中年人的聲音低沉而肅穆,"當年日本人搜查得緊,他把這些東西分散藏在各處,直到抗戰勝利才重新收集起來。"
一滴淚砸在青銅饕餮紋上,暈開成小小的水窪。周小小急忙用袖子去擦,卻被周成業攔住:"彆擦,讓它留著吧。父親說過,青銅器上的每一道痕跡都是曆史的見證。"
中年人遞來一個牛皮紙包,周小小接過時,聞到一股淡淡的焦糊味和某種她幾乎遺忘的香氣——母親梳妝台上茉莉花膏的味道。她的手指不受控製地顫抖起來,牛皮紙在她手中發出輕微的沙沙聲。
"這是......"
"你母親留下的。"中年人歎了口氣,"沈教授說,當年在碼頭分彆時,你母親偷偷塞給他的。可惜大部分已經被燒毀了。"
周小小小心翼翼地拆開紙包,裡麵是半本燒焦的日記。扉頁上母親娟秀的字跡依稀可辨:"給小小,願你永遠記得真相。"紙張邊緣焦黑蜷曲,像是經曆了可怕的烈火。
"母親......"周小小的聲音哽住了。她輕輕翻動殘破的紙頁,突然一張照片從中滑落——照片上是年輕的父母站在故宮前,父親懷裡抱著年幼的她,母親則溫柔地挽著父親的手臂。照片背麵寫著:"小小三歲生日,願她長大後能明白我們守護的是什麼。"
夜風拂過院角的山楂樹,白色的花瓣無聲飄落。周小小將照片緊緊貼在胸前,仿佛這樣就能感受到父母的氣息。周成業拾起一片花瓣,放在母親日記的扉頁上。
"留下來吧。"他突然說,聲音堅定,"完成父母和陳叔、沈教授他們沒做完的事。"
周小小抬頭望向夜空,北鬥七星清晰可見。她想起在新加坡的無數個夜晚,她和哥哥也是這樣仰望星空,猜測著父母所在的方向。如今,他們終於回家了。
"好。"她輕聲回答,聲音雖輕卻無比堅定。
三個月後,故宮新建的文物展廳裡,周小小穿著淺藍色的工作服,胸前彆著那枚銅徽章,正給一群學生講解青銅器的來曆。
"這件青銅尊上的饕餮紋,是商周時期常見的裝飾紋樣。"她的手指輕輕指向玻璃櫃中的展品,"古人認為饕餮能吞噬邪惡,保護寶物不受侵害。"
一個紮著羊角辮的小女孩舉起手:"老師,這件寶物是怎麼來到故宮的呀?"
周小小的目光不自覺地飄向展櫃旁的說明牌,上麵寫著"1948年,由周明德等愛國人士冒險護送出滬......"。她深吸一口氣,蹲下身平視著小女孩的眼睛。
"這是一個很長的故事。"她柔聲說,"很多年前,有一群勇敢的人為了保護這些文物不被壞人搶走,冒著生命危險把它們從上海運到了安全的地方。他們中有我的父母,還有他們的朋友們。"
"那他們現在在哪裡呢?"另一個男孩好奇地問。
周小小感到胸口一陣刺痛,但她保持著微笑:"他們中的很多人已經不在了,但他們保護的東西留了下來,現在你們每個人都能看到它們,學習它們背後的曆史和文化。"
學生們似懂非懂地點點頭,但眼神中已經多了幾分敬意。周小小站起身,突然在人群中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周成業正站在展廳角落,衝她微笑。他手裡拿著一疊文件,眼鏡片上反射著展廳的燈光。
講解結束後,周成業快步走過來:"小小,檔案館又發現了一批當年的文件!有父母護送文物時的路線圖和交接記錄。"
周小小接過文件,手指輕輕撫過那些泛黃的紙頁。其中一張地圖上標注著從上海到北平的路線,幾個關鍵地點旁都有父親熟悉的字跡。另一張交接單上,她看到了母親清秀的簽名。
"這是母親的筆跡......"她的聲音哽咽了。
周成業點點頭:"還有更多。檔案館的人說,這批文件是最近整理庫房時發現的,一直被封存在一個舊箱子裡。"
他們並肩走出展廳,夕陽將故宮的琉璃瓦染成金色。周小小突然停下腳步,指向路邊一株野山楂樹:"看,結果了。"
紅豔豔的果實綴滿枝頭,在夕陽下像一粒粒小小的火種。周小小摘下一顆放進嘴裡,酸甜的滋味在舌尖漫開。她想起三個月前在西郊小院埋下的山楂籽,不知是否已經發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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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明天去西郊看看吧。"周成業似乎讀懂了她的心思,"給那棵樹澆點水,也看看你種的山楂籽怎麼樣了。"
第二天清晨,他們帶著水桶和工具來到西郊的青磚小院。推開吱呀作響的木門,周小小驚喜地發現院角的山楂樹下冒出了幾株嫩綠的新芽——她埋下的野山楂籽真的發芽了。
"原來它們一直都在。"她蹲下身,小心翼翼地觸碰那些嫩葉,仿佛在撫摸一個沉睡已久的承諾。
周成業正在整理帶來的花束,準備去附近的墓地看望沈教授。他抬頭看向妹妹:"上個月收到香港的信,陸編輯退休了,還惦記著問文物展出的事。"
周小小站起身,望向遠處的西山。晨光中,山巒起伏的輪廓讓她想起父親書房裡掛的那幅山水畫。突然間,她明白了沈教授臨終前說的"回到該在的地方"是什麼意思——那不單指文物,還包括他們這些漂泊在外的人。
回城的公交車上,周小小望著窗外掠過的街景。長安街上行人如織,有背著畫板的學生,有推著自行車的老人,還有抱著孩子的年輕母親。陽光落在他們臉上,每個人的表情都那樣平和安詳。
"你看,"她輕輕碰了碰周成業的胳膊,"他們都在好好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