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的二樓辦公室,單薄的門抵擋不了外頭熱熱鬨鬨的聖誕氣氛,何況為了看清外界的情況,林木楊特地將門留了一絲縫隙。
位置不是他特意安排的,今日留他值班也不是他的授意,他不過是旁觀者,湊巧見證了命運之手的每一次恰到好處的作弄,然後發現自己也是被愚弄的一員。
太好笑了。
林木楊一整晚都覺得好笑,從看到段迎瀟、岑馳、江序落座,雖然麵上都帶一抹與節日氣氛格格不入的嘲弄、怨懟,但到底和和氣氣地同坐一桌,不吵不鬨。
像身處舊日的深宅大院,明明心不和麵也不和,在當家人麵前還是要裝出開心和氣的樣子。
他們開心嗎?
林木楊側靠在辦公室的沙發裡,冷眼凝視外頭的一切,得出不開心的答案。
他也不開心,但一時說不清哪種不開心更遭罪。他伸手端起桌上的酒杯,乾燥破皮的嘴唇抿一口烈酒,刺痛感順著咽喉滑入胃裡,他捂嘴悶悶地咳一聲。
許久之後再轉頭,外頭三人神色變了,一樣的眉眼,生動的色彩。他不了解岑馳,但了解自己的兩個外甥,那是真的開心的表情。
林木楊定睛一看,看到了被段迎瀟遮住了大半身影的甘甜。
這幾日他藏身於二樓,不過偶爾在二樓沒有客人的時候往外走兩步,透過地板之間狹窄的縫隙看一眼她在操作間裡蓬鬆柔軟的發頂。
這還是數日之後,第一次這麼完整的看到她的側臉。
好像沒瘦?或許還胖了點?氣色紅潤、氣血充沛的樣子,在昏暗的燈下依然可以看出皮膚的光澤。
她過得很好。
三個男人像是被隨意堆砌在路邊的煙火,在被她發現之前,都是死氣沉沉的模樣。但一碰到她,都被引爆了。
林木楊無法通過口型判斷出他們說的什麼,但桌子狹長的支撐柱釘死在地板上,根本攔不住那些掩藏在台麵之下的親昵接觸。
她倚靠他、牽住他,與他眼神交纏,偏偏暗流湧動之下,又是莫名的和諧,就像是不同的支流穿行過不同的地貌、河床,最後奇跡般地彙聚到同一片海裡。
這就是你想要嗎?甘甜。
林木楊點了支煙,看到她往這邊看了一眼,他微微側身,擋住了猩紅的煙頭。
但他想,她看到了,他機敏的、聰慧的、堅韌的愛人,看到了。
——“老板。”
——“你在看什麼?”
他果然收到了她的戰書,帶著那個初次相見的雨天她看他第一眼時的表情。以為是單純、無辜嗎?不是,是好奇和玩味,她在看他的第一眼,就像是尋找打獵物的獵手,把心思寫在了臉上。
林木楊不年輕了,他懂這種頗具挑釁意味的信息背後還掩藏著彆的情緒,就像她看他的第一眼那樣複雜的情緒。不甘心、委屈、憤怒、引誘……
她在展示嗎?
對他展示她在離開他之後依然過得很好。
她在引誘嗎?
引誘他成為她裙下的一條敗犬?
他能做到嗎?甘心嗎?能服從嗎?
林木楊在不見光的房間裡問自己。
她又來了,幽魂一樣,普普通通的紅色圍裙在她身上像是妖異的紅色喜服,頭頂的麋鹿飾品卡得很靠後,正麵看隻能看到一點褐色的角的頂端,像是自然生長出來的。
林木楊怎麼能看到她的正麵呢?他的視角按理說是看不見的。
是因為甘甜在回到自己的位置之前,特意轉身挑釁似地麵對這邊,如勝利女神一樣,明晃晃地往他這邊看了一眼。
她是在觀察她的手機信息有沒有讓他的屏幕亮起來嗎?亮了。
不過早在她抵達之前就被他看完摁掉了。
還是在確定他有沒有收到她下的戰書。
又或許一切隻是他的臆想,他瘋魔了,短信不過是她的試探。
她在試探他到底在不在陰暗的角落裡黴菌一樣如影隨形地跟隨她們,試探他有沒有在那晚漢東冷酷的寒風中存活下來,試探他有沒有放下,她在他心裡有沒有份量。
太自戀了,林木楊。
她或許早就不再在乎你。
他嘲諷地笑,得出結論。
他撐著沙發椅背起身,長久未動的背脊僵硬得稍稍移動,關節就會發出咯吱的聲響,死命摁下牆壁上的開關,屋子驟然亮起來。
他慶幸自己在成為灰敗的失戀者時,依然保有乾淨的習慣,鏡子裡的他看起來並不算糟糕。除味劑全身上下噴了一圈,漱過口,他隨手扯掉身上鬆散的領帶和無聊的白襯衫,換上他掛在衣架上,掛了好幾天的衣服。
會會她吧,他在心裡對自己這麼說。
不敢再往深裡想,是他有多麼想見她。
甘甜不是第一個注意到二樓辦公室的門打開的人,她被段迎瀟擋住了餘光,是段迎瀟手肘輕輕撞了兩下她的胳膊,引得她下意識看過去,才看到從門裡走出來的人。
今天的林木楊很——
騷。
風流,不羈,浪蕩,公子哥,這些詞語都不足夠形容林木楊今天的打扮,越簡單直接的言語反而越貼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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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是騷。
依然是正裝打扮,下身是平平無奇但剪裁合宜的黑色西裝長褲,上身是垂感適中的暗紅色綢製襯衣,尺寸稍小了半碼,肩膀處有點緊,布料緊緊地勒在胳膊和胸口處,往下卻又晃晃蕩蕩的顯出他的窄腰。
下擺塞進褲子,又鬆鬆垮垮地拉出來一點,襯得更加整個人鬆散自如。領口的扣子少見的比平時多鬆了一顆,露出漂亮的鎖骨和喉結。
他戴了個黑色長頸鏈,一邊短短地垂在鎖骨上,一邊向下蔓延到看不見的襯衫內側。
甘甜欣賞完,若無其事地收回眼,抬手拿起酒杯喝了一小口,潤潤自己驟然感覺到乾渴的喉嚨。
單論長相,江序和林木楊不相上下,但江序的好看還是少年的好看,酷潮拽帥,哪怕把自己打扮成一棵聖誕樹,也依然能靠臉襯出不一樣的風采。
而林木楊是懂得投機取巧、揚長避短的男人,他下決心展示魅力時,沒有多餘的、累贅的東西,他是讓人驚豔的。
“聖誕快樂。”
沒有裝作不知情,故意詢問三個男人為什麼會出現在他的店裡,但也雲淡風輕地把上一次見麵時劍拔弩張的一切揭過。
他雙手撐在刷著黑色防水漆的木桌上,目光淡淡地掠過甘甜又挪開。
段迎瀟和江序都驟然緊繃起來,沒有哪一刻比現在這刻更清楚,他們與段迎瀟之間的關係再也不隻是從前的舅甥,他們是情敵,在追逐同一個女人。
而他還想獨占甘甜。
“聖誕快樂,舅舅。”
江序麵色如常地抬頭,向林木楊問好。
段迎瀟跟著看向他,“舅舅。”
沒有聖誕快樂。
林木楊挑眉,手重重地壓向段迎瀟的肩膀,輕拍一下然後挪開,“好玩嗎?一直想叫你們過來玩,沒想到最後是你們自己定位置來了,怎麼不提前打個招呼?”
“前兩天聽說您飛中國了。”段迎瀟答。
林木楊卻像是聽到了什麼好笑的事情,嘴角緩緩勾起笑容,“哦?聽誰說的?”
這不是揣著明白裝糊塗嗎?
甘甜好笑,微微抬眼,跟林木楊有了今晚第一個光明正大的對視。她塗著很有色彩的,泛著金閃的紅色唇膏,是今年秋冬最流行錦鯉色。金閃並不明顯,隻是讓她的唇看起來比平時更豐潤一些。
“我說的。”
她眉毛一挑,那表情仿佛在說:就是我說的,你要怎麼樣?
甘甜在其他三個男人麵前並沒有避諱提起林木楊,尤其是段迎瀟,他來餐吧接送她的次數最多,不可避免地在上下班的途中會提起一些餐廳裡的情況。
尤其是按照禮貌來說,林木楊是他的長輩,如果得知林木楊在店裡,他於情於理都需要進門打個招呼。
好在林木楊像是陷入了年末忙碌的怪圈,兩個人並沒有機會碰上。
林木楊笑容更大了,是極其愉悅舒展的笑,連連點頭:“這樣啊。”
他的笑容讓剛剛的一切都變得很曖昧,她的挑釁好像在無言之中被化解了,變成一種曖昧、黏稠的糖漿一樣的調情。好像是她在刻意關注他,還會不可控製地在其他三人麵前提起他,忍不住地想到他。
這就是和前任見麵的感覺嗎?
這不是她在副本裡第一次與前任交鋒,可以前的情況似乎都是她是主動說分開的那個,她丟棄彆人,她占有主動權。
而林木楊是第一個因為接受不了複雜的多角關係而主動退出的人,他的退出還不是那種欲迎還拒的拉扯。這段時間,他是真的在遠離她。
甘甜心裡升起一種糟糕的憋悶,不舒服、不想輸,她討厭他如今輕飄飄的模樣,揣著明白裝糊塗的模樣。
她開始後悔自己發出的那條信息,她不該覺得自己贏了,她應該按兵不動,應該真的開開心心地把他拋到腦後,而不是發短信挑釁她。
她袒露了自己的在乎。
她輸了。
她輸給林木楊了。
氣憤、委屈、不甘心,還有無窮無儘的憋悶,甘甜喪氣了一秒,不想被林木楊毀掉聖誕節。
桌上不隻是她,所有人的表情都不太好看了。
“抱歉,老板。”
她揚起誇張的笑容,塗著紅指甲的指尖在桌子上飄忽地晃蕩了一圈,把自己還有岑馳、江序、段迎瀟框在圈子裡,把他踢出圈外。
“我和朋友們一起過節,還有話要說,您去忙吧。”
很沒有禮貌的趕客,尤其這還是上班時間,他是她的老板,桌上剩下的三個人兩個人是他的外甥,一個是他的租客,他卻沒有任何能加入的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