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甜將此稱為“雛鳥情結”。
她是他在這裡遇到的第一個真實地給出他“幫助”的人，扶危因此對她產生依賴，是無可厚非的事情。
但他的眼神太過專注，明明是濃鬱的黑色，卻有種莫名的澄澈和透亮，她有些無法長久地與這樣的眼神對視，悄無聲息地挪開眼。
“可以。”她儘量讓自己看上去無比的自然，好像這不是一件值得見怪不怪的大事，“我稍後會告訴負責的人，把你這裡的白噪音，改成我說話的聲音。但如果你不舒服了，覺得吵，要記得及時跟他們說。”
扶危點頭，“明白。”
“現在——”
甘甜不滿地看向他手上腳上的鐐銬，從口袋裡摸出她進門交給她的鑰匙，“我們先把你身上的玩意兒拆了。”
她三下五除二地把他全身的桎梏解開，包括他臉上的止咬器。
戴得久了，鼻尖和臉頰上壓出兩道長長的紅痕，像是紅色的傷口。她湊近確認過，隻是邊緣有些磨腫了，並沒有破口。
其實不需要這麼近，但存在著刷好感度的心思，她刻意湊的很近，近的她能感受到自己呼吸的阻塞感，聽到他平緩粗重的呼吸聲。
扶危似乎不知道什麼叫做害羞，他全程一直直勾勾地看著她，眼神很緩慢地眨，哪怕是呼吸相抵的瞬間，他也沒有因為羞赧而錯開眼神或是偏開眼。
這點就不像狗了。
在狗的族群裡，直視是非常不禮貌的行為，意味著強勢的挑釁。
但扶危的眼神明顯不是挑釁，他像是有什麼事情搞不懂，試圖在她臉上尋找答案，又像是在嘗試用眼神記住她。
不管是哪一種，甘甜都無所謂，至少他看起來很乖，行為也很配合。
乖的，不管是犬還是狼，都無所謂。
“之後我們要做一個相合性測試，我會像上一次一樣，再次進入你的精神圖景。這次會有一些外界力量的介入，讓你感受到高壓的負能量情緒，我會幫助你，你要嘗試把自己所有的情緒交給我，信任我。”
她停頓了一下，“像上次一樣。”
扶危也不知道聽懂了沒有，長長的睫毛垂下眼瞼，重複道：“像上次一樣。”
甘甜發自內心地愉悅地笑了一下，伸手捋了把他毛躁的頭發，把他頭頂一縷翹起的呆毛摁了下去。
靜音室的門被人敲了敲，甘甜收回手，麵無表情地站起來：“請進。”
介紹人和幾個工作人員推著儀器進來了。
儀器主要是用於檢測兩人的生理指數，一旦出現不可控製的情況，會對兩人進行強行喚醒。
兩人接上儀器，建立精神鏈接，隨後一起進入測試中。
相合性測試主要是檢測在向導進入哨兵的精神圖景中，是否可以通過增設屏障、發出指令等方式幫助哨兵切斷痛苦的體驗。
所以在測試中給哨兵施加的壓力非常大，往往場景也都是源自於哨兵心裡最恐懼和害怕的場景。
甘甜進入圖景便看到類似封鎖區一樣血紅濃鬱的天，不過和封鎖區每個人都穿戴著各種防護服不同，甘甜站在狹長的街口，麵前一株怪異的汙染花叢麵前，幾個小孩正在追逐打鬨。
她們把那株比她們還要高的花當成一個錨點，然後一圈一圈地圍著錨點玩“抓鬼”的遊戲。六七歲的孩子，下手沒個輕重，跑起來左腳絆右腳，抓人的時候恨不得把人摁在地上。
幾次險些跌入怪異的花叢裡，看得甘甜膽戰心驚。她嘗試去阻攔，小孩們卻根本聽不到她的聲音。
跑啊跑，跳啊跳，一聲驚叫，甘甜擔心的事情還是發生了，瘦瘦小小總是躥得很快的男孩直直跌入花叢裡。草木瞬間像是活過來一樣，尖刺紮進他的皮肉，貪婪地吸食。
小孩們嚇得尖叫跑開，很快有大人聽見動靜跑過來，連打帶拽的把奄奄一息的小男孩從花叢裡拽出來。
甘甜感受到恐懼，驚顫，還有無窮無儘的絕望，耳邊充斥著謾罵、攻擊，一聲接一聲——
這些都是來自扶危的情緒。
她走過去，感受著身上冒著血煙的小男孩的氣息。
不是扶危。
所以他在哪裡？
大人很快叫來更多的大人把小孩弄走，汙染植物被砍掉的一截兒非常迅速地生長成新的枝蔓，除了空氣裡殘存的淡淡的血腥氣，好像一切都是一場幻覺。
甘甜看向狹長的窄巷，往扶危恐懼的來源逐漸走去。
越往裡走，路越來越窄，變成僅能供兩人通行的巷子。甘甜越往前走，越感受到扶危的恐慌，她好像能隱隱聽到哭聲。
甘甜的心突突地跳起來，遠遠看到稍顯寬敞的廢棄公路上，一群人圍在一起。
“打！上啊！彆慫！老子讓你彆慫！”
就是那裡了。
腿剛往前邁了一步，甘甜聽到了幾聲狂躁的犬吠，是被挑釁到極點的惡犬才會發出的聲音。
人群愈發興奮了，跳躍起來，甘甜怔在原地，透過人群的縫隙，看到了正中間的場景。
一個……很大很大的鐵籠，像是她印象中屠宰場轉運豬牛才會用到的鐵籠。
裡頭有五匹骨瘦如柴流著哈喇子的惡犬，瞳仁裡似乎發著狼一樣的油綠的光。
而另一邊，那個縮在角落裡瑟瑟發抖的男孩。
是扶危。
這就是扶危最深的恐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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