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宴的氣氛像被凍住的湖麵,連空氣都透著冰碴兒。
滕子京坐在沙發裡,一身挺括的呢子大衣與周遭的煙火氣格格不入,
方才淺嘗那口魚香肉絲的動作,已是他對潔癖最大的妥協。
此後便再沒動過筷子,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膝蓋上不存在的褶皺,
目光落在窗外晾著的乾辣椒上,仿佛那裡藏著能熬過這場尷尬的解藥。
鄧州毅原本還想借著勸酒、夾菜活絡氣氛,可餘父那句“我不同意”
像塊巨石砸進水裡,瞬間掀翻了他所有的措辭。
他低下頭,手指在酒杯沿上反複打轉,杯裡的白酒晃出細碎的漣漪,
卻再也找不到合適的話來打破這僵局——他懂商場上的談判技巧,卻在長輩的固執麵前,顯得束手無策。
餘倩倩坐在中間,像被無形的線捆住了手腳。父親的話、鄧州毅的沉默、
滕子京幽冷的眼神,交織成一張網,將她裹得喘不過氣。
忽然就想起薑黎之前說的那句“我們不是一個層麵的人”,
那時隻當是朋友的多慮,此刻才懂,那“雲泥之彆”從不是誇張的形容,
而是橫亙在現實裡的、看得見摸得著的鴻溝。她捏著衣角的手緊了緊,指甲幾乎要嵌進肉裡。
“倩倩,”滕子京率先站起身,大衣下擺掃過木椅發出輕微的聲響,他臉上沒什麼表情,
語氣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利落,“既然回了家,就好好陪陪叔叔阿姨。天色不早,我們先回酒店,有事隨時打我電話。”
餘倩倩猛地抬頭,目光撞進鄧州毅的眼裡,有千言萬語堵在喉嚨口,最終隻化作一聲幾不可聞的氣音點頭。
鄧州毅抬手,掌心帶著溫熱的力道輕輕拍了拍她的肩膀,聲音壓得很低,卻帶著篤定:
“倩倩,三天後我們來接你。這三天,你跟伯父伯母好好聊聊,嗯?”
餘父餘母沒多言語,隻起身相送。一行人往村口走,青石板路上的腳步聲格外清晰。
路過巷口時,幾個蹲在牆根曬太陽的村民探著頭打量,有嘴碎的揚聲問:“餘水,這是家裡來貴客啦?”
餘父臉上沒什麼笑意,隻從喉嚨裡“昂”了一聲,埋頭前行,眉宇間依舊鎖著。
到了停車的老槐樹下,司機早已拉開了車門。滕子京彎腰坐進後座,動作裡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疲憊。
鄧州毅最後看了餘倩倩一眼,目光在她泛紅的眼眶上頓了頓,
才扶著車門道:“伯父伯母留步。”轉身坐進副駕。
黑色的轎車緩緩駛離,車輪碾過石板路發出“咯噔”聲,漸漸消失在巷口的拐角。
餘倩倩望著那抹越來越小的黑影,心裡像被掏空了一塊,又酸又澀。
一家三口站在原地,直到車影徹底不見,才默默轉身往回走,誰都沒說話。
車廂裡,滕子京往後一靠,閉上眼靠在椅背上,臉色在昏暗的光線下顯得有些蒼白。
過了好一會兒,肚子裡突然傳來“咕嚕”一聲,在安靜的空間裡格外突兀。
鄧州毅立刻轉過頭,語氣裡滿是歉意:“對不起京爺,讓你跟著我餓肚子了。”
滕子京沒睜眼,隻淡淡道:“少廢話。”他頓了頓,指尖在膝蓋上敲了敲,
“餘倩倩顧慮的事,我也想知道——你到底怎麼想的?彆告訴我是因為江程煜的壓力。”
鄧州毅看著窗外飛逝的街景,沉默了片刻才開口,聲音裡帶著一種少見的認真:
“我這些年在外麵,名聲確實不怎麼樣,逢場作戲的事沒少做。
但餘倩倩不一樣,她跟那些刻意貼上來的女人完全不同。”
他轉頭看向滕子京,“如果她父母能點頭,我是真想跟她走下去的。”
“這點破事不算什麼。”滕子京終於睜開眼,揉了揉眉心,語氣裡帶著點不耐煩,
卻不是針對鄧州毅,“現在就想趕緊回酒店泡個澡,換身乾淨衣服。”
司機在前麵聽著,知道兩人這一天沒吃好,腳下悄悄加了點油門。
轎車駛上公路,速度漸漸提起來,車窗外的景物飛速倒退,卷起一路塵土。
車廂裡再次安靜下來,隻有引擎的低鳴,和三人各自藏在心底的盤算。
夜幕像塊浸了墨的絨布,沉沉壓下來時,村裡的燈星星點點亮起來,
昏黃的光透過窗紙,映著餘家門口那棵老槐樹的影子。
餘父餘母回到家,一進堂屋就瞥見桌上的飯菜——燉土雞的油凝了層白膜,
炸藕盒的酥皮塌了下去,中午還冒著熱氣的碗碟,此刻都透著股涼透了的滯澀。
餘父“嘖”了一聲,一屁股坐在那張拚布沙發上,氣呼呼地摸出旱煙袋,
煙杆在桌角磕了磕,火星子濺起來,又被他狠狠摁滅在煙灰缸裡。
餘母收拾起碗筷,餘倩倩也幫襯著,跟著母親往灶房走,灶台上的鐵鍋還沒刷,殘留著燉肉的油星。
她把女兒按在小板凳上,自己蹲下來,手背在圍裙上擦了擦,目光落在女兒泛紅的眼尾,聲音軟得像棉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