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輛車子一前一後朝郊外駛去。
孫天齊的遺體被崔妤捧了出來,蓋著我的外衣,規規整整地放在她的腿上。
劉紅征得她的同意後給我講了一個漫長的故事。
光頭在開車,劉紅坐在副駕駛,她朝前看著,平淡地像是在講述一個簡單的童話。
這隻瘤鬼原名叫馮冬,是六十年代生人。
他的出身在那個年頭來說稀鬆平常,一家子都務農,自給自足不成問題,老一輩也從來沒想過大富大貴。
馮冬的父母都是老實巴交的莊稼人,兩個人性格內向,哪方麵都不出挑,老實得很典型,還沒到十八歲的時候就被老一輩給湊成了一個小家。
老實人的特長少不了能吃虧,馮冬他爸媽就是這樣,自己家的地還沒忙完呢就被叫去彆人家幫忙,到最後彆人越乾家底子越厚,他們家是越乾家底子越薄。
他倆也知道自己吃虧,但從來都是那句話:算了,計較這麼多乾什麼。
馮冬出生之前他爸媽還有過一個孩子,是她媽媽在親戚家地裡幫忙乾活的時候沒的,人家賠了半筐雞蛋這事兒就過去了。
過了五年,同齡人都生兩個了,馮冬他媽這才懷上他,那個時候沒有條件去醫院,就在自己家裡生,一床褥子全被血水浸透了,馮冬她媽暈過去兩次,家裡的老人又是掐人中,又是紮手指頭放血。
科學道理在哪兒不清楚,反正娘倆是真的命硬,馮冬就這樣出生在一個寒冬裡,咳嗽的時候比哭還多,一雙眼睛看人總是很平淡。
馮冬從小身體就弱,彆人家小孩兒三四歲就跟著坐在田間地頭,他不行,曬一會兒就該暈了。
於是馮冬的父母從來沒讓他插手過地裡的事兒,鎖在屋子裡他自己就能呆一天,就想著好好養幾年,長大了就好了,還湊錢給他掛了一個銀項圈和一副銀手鐲,說是為了把人留住。
村裡的人都說馮冬的皮膚比女孩都白,因為女孩都乾活,就他不乾,一起玩兒的時候都不敢碰他,萬一他生病了容易被賴上。
馮冬當然不服氣,就總是跟在那些孩子周圍,學著他們的動作吸引他們的注意力,或者在彆人捉人玩兒的時候擅自幫人家找人,可這些隻會適得其反。
馮冬的爸媽也知道這些,在他們看來這能算什麼大事兒,農民靠天吃飯,每天起早貪黑的和天爭和地鬥,要是讓人說兩句就吃不下飯睡不著覺,那還能乾什麼?
他們的血汗都撒在了泥土裡,實在沒有力氣操心這些了。
馮冬十歲的時候開始主動下田地,但正經時候他不去,他就喜歡在綠油油的玉米地裡亂鑽,還得用河泥把身上抹的烏漆嘛黑的,躲在青紗帳裡一看有人路過就衝出去在人家身後拍一下就跑。
他跑的快,隻要天色暗一點兒,彆人連他是誰都看不出來,每次聽見彆人嚇得哇哇亂叫,他就高興的心臟砰砰直跳,這是他單方麵的捉人遊戲。
那幾年,青紗帳就是他的遊樂園,他十分享受這種躲藏在幽暗環境裡伺機而動的感覺,彆人越驚恐,他就越亢奮。
當然,他也不是每一次都能全身而退。
一次他在青紗帳裡攆著村裡一個女孩亂跑,小孩們一直聽大人說青紗帳裡有熊還有狼,那女孩嚇得是邊哭邊瘋跑,嗓子都喊啞了,結果腳下一絆狠狠摔了一跤,腦袋正好劃在了石塊上,直接豁開了皮肉。
馮冬一看見了血也慌了,趕緊跑回家,那女孩的爸爸差點兒把村子翻了個天也沒找到罪魁禍首。
後來的幾天裡馮冬格外老實,這下他爸媽就感覺到不對勁兒了,到底是親兒子,隨便詐幾句就清楚了。
他爸媽這輩子沒乾過什麼虧心事兒,窮可以,但腰杆子得直,於是他爸就提著兒子去給人家賠禮道歉,除了賠錢,家裡攢的那點兒吃的喝的全掏出去給人家了。
那家人冷臉看著他們道歉,最後也沒難為人,收了東西就讓他們走了。
大家都以為這事兒就算了結了,沒想到馮冬竟然出事兒了。
他被他爸耳提麵命再也不敢在青紗帳裡嚇唬人,但他仍然喜歡去田埂上溜達,高高的莊稼蓋過他的頭頂,誰都看不著他。
一天傍晚,太陽剛下山,馮冬捧著小姨給他的冰糖,準備穿過玉米地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