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人沒有出聲，他似乎已經精疲力儘，躍進房間後順勢就滑坐下去，靠著牆壁無聲喘息。
暗夜精靈大多都是安靜的，因此吉榭爾也並不在意對方是否回應，她仍舊坐在房間另一側的小窗邊上，那裡延伸出半截石台，可以借此爬上屋頂俯瞰平坦的田野，從高庭歸來後，這幾天她基本都坐在這裡。
“你知道卓拉大人的孩子叫什麼名字嗎？”
雅利安的沉默反而撬開了吉榭爾的話匣，太多情緒淤積在胸腔，總得找個口子宣泄，哪怕雅利安不應聲，她也自顧自地說了下去。
“我去問了那個小王女，她竟說她不知道。”吉榭爾回想起凱瑟琳當時臉上的茫然，無聲冷笑，“那可是卓拉的血脈。”
“還記得嗎？卓拉身故，是她那個族弟攝政，當初承諾得多動聽？‘暫代國事，待王女成年即歸權柄——”
女精靈臉上露出嘲諷，“結果呢？趕在女孩成年之前，就宣稱和自己的侄女墜入愛河，在光明教會的見證下結為夫妻，正式成為了碧舍普二世。”
令人作嘔！
原本承諾的權柄交接並未發生，一位公主，一位開國女王的獨女，就這樣一步步變成了國王背後麵目模糊的女人，連名字都沒有在帝國的史書中留下。
她唯一的名字，便是碧舍普二世的王後。
“如果我們更早察覺就好了……”吉榭爾回想那些信件中人王向芙絲特溫發出的求助，聲音幽幽，“如果我們早點找上卓拉大人就好了……”
聖戰結束後大家都太過鬆懈了，所有人都沉浸在新時代來臨的喜悅中，隻有卓拉大人她依舊掛念著母神，她是抱著什麼樣的思念堅持自己的猜測呢？
如果有卓拉大人的引領，也許他們不需要空耗這麼久的歲月，也許蓋亞帝國的走向也不是今天這樣。
他們沒有守護好母神，也沒有幫助到她的好友——吉榭爾臉色黯然，但現在，她也許能為卓拉的後人再做些什麼。
雅利安的呼吸聲變得雜亂，吉榭爾自然聽到了，她從窗台輕盈跳下，走向了難得安靜的同胞，母神的劍還握在吉榭爾手中，她從安琪那裡拿到後拒絕將其交給王女，現在正好讓雅利安把劍送回去。
“彆再找那個小王女的麻煩，我已經決定和她合作，也和萊戈拉斯去了信，她比沐萊特國那幫廢物可靠得多，也有用得多——”
吉榭爾的話戛然而止，雖然房內沒有點燈，但良好的視力令其在走近雅利安時還是捕捉到了他臉上的流光。
“……誰打你了嗎？”
吉榭爾終於從情緒旋渦中抽離，不可思議地看著雅利安，這家夥怎麼回事？像個破布袋一樣滑進來一聲不吭，結果是在哭？！
結果雅利安的肩膀聳動得更加厲害，他抬起頭，眼淚鼻涕糊成一片，壓抑的嗚咽終於衝破喉嚨，變成一種近乎嚎啕的破碎聲響，吉榭爾直被他嚇得倒退三步。
母神在上！——吉榭爾心中連聲祈禱，深覺這比直麵虛空都要嚇人！
“你乾什麼！”吉榭爾一雙長眉擰起厲喝，手都按在劍柄上了。
雅利安這家夥和自己比雖然堪稱散漫隨性，但也從來沒有這樣，他此刻像是……像是那些禁不住孤寂歲月主動終結性命的那些暗精靈，看起來離瘋不遠了。
“——找到了。”這幾個字好像就耗儘了雅利安全身的力氣。
“找到什麼了？你把話說清楚！”吉榭爾厲聲喝問，警惕絲毫未減，甚至開始觀測起窗外，她懷疑這家夥被那些白袍子用心靈魔法控製了。
雅利安沒有直接回答，他猛地抬起手用力抹了一把臉，想把那些礙事的淚水鼻涕抹去，卻隻是把它們抹得更加均勻，在臉上糊成一片亮晶晶的肮臟顏料。然後，他竟對著吉榭爾咧開了嘴。
吉榭爾猛地打了個冷戰，這場景真是該死的詭異，淚水還在洶湧地往下淌，衝刷著雅利安臉上的汙跡形成一道道溝壑。可他的嘴角卻不受控製地向兩邊高高咧開，形成一個比哭更難看的笑容。
“——吉榭爾，我找到她了，我們找到她了！”
吉榭爾先是嫌惡地皺眉，然後——
“當啷！”
吉榭爾手中的劍砸在地板上，激起一片浮塵。
“……胡說什麼。”吉榭爾下意識地喃喃反駁，像是被禁錮術擊中了一樣僵立在那裡。
她看著蜷縮在牆角，跟個瘋子一樣又哭又笑的家夥，臉上所有的嫌惡與警惕都被巨大的茫然取代。
是她想的那個意思嗎？是那個意思嗎？到了這個時候，吉榭爾反而不敢去信，去聽。她努力讓大腦運作起來，暈乎乎地問：
“……你在坦丁郡查到了什麼？那個女孩——”
“她不是母神的後代。”
吉榭爾的心頓時回落，對他們來說，失望反而是更令人安心的情緒，這麼多年，他們一直和失望同行。
“吉榭爾……莉莉絲，莉莉絲就是莉莉絲。”
…………
“就是嘛！莉莉絲就是莉莉絲，不管父親是誰，你們還是可以當好姐妹的嘛！”
魔藥教室裡，露露一臉純真地發表自己的意見。
她帶著防噴濺眼鏡和厚厚的手套，小心翼翼地攪動著麵前的坩堝，裡麵的藍色藥劑雖由烈火烹煮，但是溫度卻越來越低，露露手裡的長柄勺上都結出了冰晶。
“我當然也希望是這樣……但要是能這麼簡單就好了。”莉莉絲趴在長桌上歎氣。
旺達老師正在指導她們做“寒霜挽歌”，又叫凍結秘藥，它是一種能讓噴火器管結出冰淩的魔藥，專門針對那些使用焰囊的魔法生物，歌蕾蒂婭剛剛被黑龍侵擾，這堂課是為了防備誰而臨時加的答案不言而喻，因此莉莉絲學得心不在焉。
“蕾拉小姐應該隻是要你一個態度。”漢娜在對麵搖著藥劑瓶分析道。
一邊的吉安娜也點頭附和：“反正她說了弗萊爾子爵不是你的父親，你本就沒有為父報仇的義務，她隻是希望你站在自己這邊，你和澤菲裡恩的親近令她感到背叛，如果是我也會傷心的。”
“是啊是啊，到了做出選擇的時候了，莉莉絲！”一旁偷聽地旺達老師猛地將腦袋湊過來，硬生生擠進了這場女孩們的談話，這場八卦他不會錯過一點兒！
莉莉絲痛苦抱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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